这里布置的有些不同,每个牢房都是独立的,里面的人看不到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里面,只有一条完完全全的甬道。
每间牢房都格外干净,门口挂着两盏油灯,照亮出房中的模样,足够明亮却又照得人不知日夜变化。
不巧的是,三日前,这里刚刚关押了三位极为特殊的人,守卫的人也都换成了锦衣卫。
那黑衣人快步朝着走去,最后停在最里面的一处牢房内。
牢房内,一位年迈老人背对着墙,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
“爹。”激动的声音自兜帽中响起,随后兜帽被掀开,露出一张激动的脸。
正是郑江亭。
郑樊眉心一蹙,慢慢吞吞地扶着床垫转过身来,慢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郑江亭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刑部本就是我们的人,锦衣卫现在都在杨宝手中,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我今日来是给爹报喜的,一切尽在爹的掌握中,万岁竟然真的按照爹想得,选择赐死罗松文,翻案宁王案。”
郑江亭双手握拳,在牢门口来回踱步,兴奋之意丝毫不减。
“宁王案翻便翻,赵传这厮也算硬气,当真把所有事情都扛了过去,宁王案便也和爹完全没有关系。”
郑樊眉头紧皱,缓缓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你今日冒昧前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郑江亭一愣,察觉到爹身上的不悦之色,立马解释着。
“明日就是罗松文处死的日子,万岁竟然让太后去送毒药,还清空西厂,给了他极大的体面,不过总算是大事终了,我是来个爹报喜的。”
“太后亲自去的?”郑樊一愣,缓缓问道。
郑江亭点头,讥讽道:“我猜太后是为了给谢病春留出见罗松文的时间,哼,我这就让杨宝去抓人,务必把这对狗男女抓到,让他们颜面尽失。”
“郑江亭!”郑樊重重敲了一下床铺,怒视着面前之人,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若是脑子进了水就去外面晒晒太阳,少给我惹事,太后的事情,你便是碰也不要碰。”
“爹还不是给太后下毒了。”郑江亭不服气,小声反驳着。
郑樊气得深吸一口气,花白的眉心不耐地皱了起来,可却还是开口解释道。
“我当日下的毒是为了太后吗?那个小宫女一查便知,我不引过去,舆论如何闹大,但我行此事大目标又二。”
“一为警告谢病春,二为引诱谢病春前来,从而令万岁勘破太后和掌印的不伦之事。”
郑江亭闷闷嗯了一声,显然并未放在心上。
“用得着这么麻烦吗?”他嘟囔着,“爹做事就是麻烦,瞻前顾后,犹犹豫豫。”
郑樊深深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颤颤巍巍上前,看着面前掩不住神色的人:“我教你办的事情都如何了?”
郑江亭挂不住脸,仰着下巴,梗着脖子说道。
“都办了,院子被我收拾的干干净净,我就说赵传这人不行,竟然还藏了一手,幸好爹爹看透他,这才迫得他将功赎罪,不过西厂比我想的要来得快,所以我只带走了信件,武器没带。”
郑樊握着栏杆的手一顿,眉宇间的怒色瞬间被立马质问道:“不是提早跟你说了吗,赵传熬了西厂这么久的酷刑才吐了出来,你又怎么和谢病春撞上了。”
郑江亭抿着唇,不说话,抓着黑色披风的一角花纹,一声不吭地盯着地面。
“郑江亭!”郑樊心中大惊,神色大怒,狠狠拍了一下栏杆。
“你,你是不是要害死我们,赵传为何有了逆心,你心里不清楚,他毕竟为你老爹买过命,留过血,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你但凡对人客气一点何至于此。”
“他现在是为我顶罪。”郑樊靠近栏杆,层叠衰老的眼皮被掀起,露出锐利愤怒的瞳仁,“我是老了,可我还没死呢!”
郑江亭见当真把老爷子气到了,连忙低头认错:“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我就是看不惯,他整日把爹挂在嘴边的样子,而且没有信,谢病春那阉人也翻不出花来。”
郑樊捂着胸口直喘气,连着声音都瞬间弱了下来,但眉宇间的厉色却又煞气逼人。
“你懂什么,钱森摆了我们一道,当年竟然悄悄去过西南,还碰上过义军,捡到那批武器,这些年,钱家一直隐居在明前巷,示弱麻痹我们,就是为了等这个一天。”
“罗松文是个古板的性子,想要谢病春彻底甩开现在的包袱,这才让我们钻了空子。”郑樊脸色极差,眼尾恶狠狠扫过郑江亭,带着久经沙场的戾气。
“你觉得若是他们两人联手,我们前面做的这么多,还有什么用。”
郑江亭这才露出一点慌意,急忙问道:“那如何是好。”
郑樊眼皮垂落盖住双眸,转身缓慢地坐回到床榻上,盯着牢笼钱忽明忽暗的油灯。
“你即刻派人去西南,钱家不过一群文人,若是遇到上京的人……”
郑樊的声音在昏暗的烛光中阴森狠厉,好似噬人的鬼魅。
郑江亭脸上惧意逐渐消失,耷拉的眉眼瞬间鲜活起来,连忙应下:“我这就去办。”
“如深。”
郑樊盯着正要离去的黑色背影,低声叫了他一声:“我与你母亲微末相识,年少成婚,恩爱十年,奈何天不庇佑,生下你没多久,她便去了,我膝下也只有你一个独子。”
郑樊闭眼,整个人被微弱的光芒笼罩着,花白的头发在此刻便显得格外清晰,这也预告着面前之人是真的老了。
郑江亭不解,扭头去看牢房中垂垂老矣的人。
七十高龄,若是放在常人身上早就致仕,安享晚年了,可他却因为宪宗挽留,也为了他背后的庞大门生,一直走到现在。
首辅的位置,他一坐就是三十年,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只有他的儿子一直陪在他身边,当真是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