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迢已经死了。”他一字一字,面露悲凉地说着,“老师是在为宁王翻案,为我的小师弟翻案,不是为你,为司礼监掌印,为谢病春。”
他一步步自黑暗中走了出来,月光落在脚下,缩成一团小小的影子。
谢病春脸色并未波动,只是唇上的青色在微弱的月色中越发明显,冷眼看着面前之人走近他。
“你要做什么便去做什么,老师已经有了准备。”他深深地看着面前的谢病春,刚毅的脸上抽动几下,最后只是闭上眼狠狠说道,“老师不需要你这些沾着血的证据。”
谢病春眼波微动。
“你,好自为之。”他袖子微动,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那你们便看着他去……”谢病春开口,声音沙哑,终不忍心说出最后一个字。
胡承光倏地转身,快步上前,抓着他的衣襟,眼底泛出血丝:“是谁把老师逼上这一步,是谁让老师一生痛苦,是你,是为了你,谢迢。”
“你当年为何要入宫,为何不听宁王的话,不听老师的话,不听钱师的话,为何要孤身去西南,是你害死了钱师,现在你还要害死老师。”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面前之人,连着眼珠都泛出血意。
谢病春缓缓闭上眼,低声说道:“灭家之仇,不得不报。”
胡承光怔怔地看着他,倏地落下泪来。
“是,要报,这是阖府血仇啊,可你不是最聪明吗,你不是最能耐吗。”他缓缓松开手,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老师待你如亲子,可曾有一点不好。”
“你年幼时生病,是他一宿一宿地抱着你,你的字是老师一笔笔教的,你的书老师至今没有扔,你的花老师一直照顾着,那片梅林至今都在你院子门口,甚至在你当年得知宁王府噩耗偷跑出书院时,老师发着高烧在大雪中寻你。”
他哽咽着:“老师,老师自你离开后,再也不曾笑过。”
“他那么爱你啊。”
“可你,为何要害他啊。”
“他为了你们宁王府的人一生不曾娶妻,如今竟还要把命都搭进去。”
谢病春唇色雪白,身形晃动,眉心微蹙,剧痛似乎终于涌上心尖。
胡承光怔怔地看着他。
十年前的谢迢最是爱笑,一笑起来,宛若春温,是最最可爱不过的少年。
可现在的谢病春,冷淡疏离,锐利冰冷,是最最可怕的司礼监掌印。
他最喜欢的师弟,明明连一朵花的凋谢都要遗憾许久的人,怎么,怎么就变了呢。
谢病春成为掌印的消息传到钱塘时,老师大病一场,他便愤而入京,却在入城那日看到他穿着这身蟒服带着罪臣巡游,人人惊惧,议论纷纷。
他站在拥挤的人群中看着马上的人,长高了,张开了,变得更加俊秀了,可他却突然觉得陌生冰冷。
“老师的事情不用掌印操心。”胡承光近乎陌生地看着他,淡淡说道,“钱家当年一直在钱塘,手中有明笙当年的证据。”
“所有的一切,老师都做好准备了。”
谢病春一只手捂着心口,只觉得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疼的心尖都在颤抖。
“只要撬动一个口子,此案本就疑点重重,自然能翻案。”
他手指微动,最后还是握紧拳头,快步离开。
陆行扶着谢病春,看着他急促的背影,局促犹豫地喊了一声:“掌印。”
“掌印!”
只见月光下,一道鲜红的血渍自冰白无人色的脸上缓缓流下,落在下颚处,最后惶然滴到华丽精致的衣襟上。
“所以,去了东厂?”明沉舟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圆凳上,“他会死的。”
她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杨宝和郑樊在此刻齐齐发难,一定是暗地联手,不过他们没想到罗松文竟如此破釜沉舟,连自己命都不要了。”英景低声说着。
“不过罗松文的事现在也能拖住杨宝和郑樊的脚步,学田案涉及到西南都指挥佥事赵传,当年就是他在江浙为郑樊筹集银钱,用来购买当年冒充义军的军饷,倒也不算坏事。”
明沉舟抬眸,脸颊上的血色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点震惊的茫然。
“不要这么说。”她轻声说着,“那是,那是……”
那是谢迢的恩师啊。
师恩如父恩,他已经没有生父了,如今,连老师都要再一次失去嘛。
她唇角微动,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娘娘。”英景惊疑地看着她。
“江浙不都是明笙的地盘吗,郑樊又是如何插手的?”明沉舟手指掐着微微颤动的手腕,咬了咬唇,岔开话题问道。
“那是后面的事情了,原先江浙有一个浙直总督,总制南直隶、浙、福等处的军务,乃是一方大吏,名叫钱森,后被郑樊和周生借着东南抗倭一事联手排挤下台,后来才被明笙借着清流和内阁次辅的名义逐渐占据的。”
英景解释着。
“钱森?”明沉舟眼皮一跳,一个惊惧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是。”英景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