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吞吞地走到明沉舟面前,自己主动爬到她的膝盖上,就像一只小猫蜷缩着。
“娘娘不知,当时江浙一带的风波到现在还未平息,因为牵连人数之多,导致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等衙门不少连不满三年的观政学士,连翰林院所有在册的庶吉士都陪下派到江浙一带去了。”
“就这般,人员都还未填满,江浙巡抚不得不上旨要求提吏为官,用来弥补剩余空位。”
大周科举后所有进士都要事先进入衙门进行观政,前六进入翰林院被称为庶吉士,前者会在三年期满后下放到各个衙门,庶吉士却是大周内阁的后背役。
自□□组建内阁以来,内阁阁员皆是庶吉士出身,无一例外。
谢延脸色凝重。
“如今若是再依着掌印的折子,杀这么多人,只怕朝野舆论再也压不住了。”
明沉舟看着折子上二十个人名,心思微沉。
“那万岁想要如何?”
谢延依偎在她的肩膀上,显示盯着她的下颚不错眼的看着,随后又淡淡闭上眼,小声说道:“我不知道,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立场,可我不能有,娘娘。”
明沉舟垂眸,头顶的发簪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她一向温和,就像绵软的白云,谢延闻着娘娘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喃喃自语:“可这些人想要害娘娘,我便忍不了。”
明沉舟失笑,摸着他的脑袋,笑说道:“说什么胡话,而且掌印折子上说,这些人都意图和宫内宫娥黄门勾结,居心叵测,他们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你。”
谢延不说话。
“胡师与我说,为帝要心怀忧惧,也要胸怀万里。朝堂制衡固然主要,左右平衡,才能平稳运行,可所有制衡之术归根结底,不是手段和智谋就能逐一而论的,最主要的是为君者自己。”
明沉舟安静地听着,地热烘得人发热,熏笼发出袅袅香味。
“我必须坐得稳,镇得住,才能取其最为正确的答案。”
谢延虽年幼,可语气中的杀伐之气却又在此刻不着痕迹地露了出来。
明沉舟闻言,不由手指微顿,谢延敏锐察觉到,立马用头拱了拱她的脖颈,刹那间吹散了那股帝王之气,好似一只蜷缩在手心的猫。
“胡承光说得对,万岁也做得对。”明沉舟开口说道,声音阴沉,“不论是内阁还是司礼监,总归是万岁手中的一把刀,不能有半分僭越。”
谢延呼吸平稳,他并未睡过去,只是在暖洋洋中闭眼小憩。
毕竟他也才昨日醒过来。
“可掌印杀的人没错。”
头顶的太阳逐渐朝着西边落去,紧闭宫殿大门在光洁的地面上落下清晰的倒影,细碎的日光在一个个雕花细框里,安静又沉默。
谢延冷静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了起来。
“看来万岁做好决定了。”明沉舟笑问着。
“为民为君为天下,守着大周百姓朝奉的百官总该占一样。”谢延自她怀中坐直身子,一本正经说道,“这是底线啊,娘娘。”
明沉舟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幼帝,赞许说道:“是,这是底线,万岁。”
谢延眉眼低压,整个人便多了凛然之气。
“江浙一案,那些人贪墨徇私,卖官鬻爵,官商结合,不顾百姓死活,该杀。”谢延沉声说道,那双明亮的眸子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只是害怕,我杀的不是这样的人。”
明沉舟瞳孔微微睁大。
“今日也是这般顾虑。”他看着面前的娘娘,放柔声音,轻声说道。
明沉舟了然:“你不信任西厂,或者说掌印。”
谢延点头。
“我三岁那年见过掌印杀人,我娘也说过掌印不是一个好人,娘娘也教我不能盲目。”谢延脸上露出一丝挣扎,“他还杀了我娘,我,我无法这样的信任他。”
明沉舟手指微颤,她在那一刻听清了谢延语气中的杀气,不由心神震动。
她不由把人抱在怀中。
“娘娘舍不得。”谢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沉舟沉默。
“娘娘那日只吃了三个桃酥,可那个盘子上有六个桃酥。”谢延慢慢贴着的她温热的脖颈,浅长的睫毛在微光中颤动,明亮的眼眸落入光逐渐模糊了瞳孔的颜色。
明沉舟身形一僵。
“娘娘,你不要他行不行。”谢延抱紧他,哀求道,“娘娘以后要什么,慕延都给你,但他不行。”
谢延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毛茸茸的碎发落在鬓间,刺得人有些发痒。
明沉舟眉眼低垂,怀中的幼帝小小一只,抱在怀中,就像小时候她很喜欢一个玩具。
那是一个泥做的摩罗小女娃,端正细腻,小臂大小,是表哥给她买的生日礼物,这个总是笑眯眯的泥娃娃可以穿不同的衣服,还能有不同的搭配,她喜欢得不得了,几乎是爱不释手,去哪里都带着她。
直到那个娃娃被大夫人身边的嬷嬷发现了,指责她用蛊毒之术,才害的大夫人这几日头疼。
那个被她取名叫小喜的摩罗被砸碎在她面前。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难过和心碎,可就在刚才,她竟然刹那间回来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