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拥着他,脸埋进他颈窝,在心里任性地说,我不想听。
他草木皆兵,怕了柯屿总是没头没尾地讲故事。他的故事没有一个是好的。
柯屿睁眼看着天花板。
「妃子笑是最多人喜欢的,但我想不通,它很甜,汁水饱满,第一口下去真的很幸福,但是吃到最后,包裹着果核的那一层总是很苦,很涩。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一个道理,就是再甜的开头,也不免得到一个苦涩的结尾,那时候,所有的甜就好像是一场错觉。」
这是他心里的声音。
最初的时候,抱着的心思只是浅尝辄止,好聚好散,他不觉得商陆会想要和他走到最后,因为柯屿这个人实在是太防备、太无趣、太花瓶了,所以他从没有想过把秘密告诉他。
等回过神时,他后知后觉地知道,原来商陆也想抓住他,也想和他走到最后,这个秘密便也难以启齿了。如果时间能重来,不妨在最开始时就把所有的伤都指给他看,云淡风轻地笑着说,你看,这是柯屿的陈年老伤,那是柯屿的致命伤,哦对了,还有这里,这是他最丑陋的一道疤痕,你还要不要爱他?
真好,你还要爱他?原来你不会被吓跑,那我们好好地相爱吧。
柯屿勾了勾唇,翻了个身面对着商陆,一点一点地仔仔细细用眼神描摹他的脸。他的五官很英挺,闭着眼时,睫毛在深邃的眼窝投下一洼阴影,自然抿着的唇是上翘的,这令他看着有了一点孩子气。
认识商陆时他才二十四,现在二十七了,正是炙热的初恋该走向结束的年纪。
柯屿用力睁着眼,怕一眨眼就有热泪滑下。他很想用这漫长的一眼记住他,余生都不忘。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离开,没有通知盛果儿,径自回了宁市。在随后而来一场采访中,记者问:“您和商陆即将二搭,这次是不是有更大的野心,更多的期待?”
柯屿笑了笑:“商陆是一个很好的导演,我相信他跟别的演员也能碰撞出很精彩的火花,对于「最终我们仍会眼神相遇」这部片,我当然是很期待的。”
记者不敢置信,谨慎而迟疑地问:“您的意思是……”
“我因为个人原因,已经退出了剧组,具体情况可以等官方通告。”
商陆是在第二天的阶段性海选告一段落的汇报性采访中被告知的。他买了回宁市的机票,准备采访结束就飞回去。
“有关柯老师退出新片剧组,作为导演的你是怎么理解的?观众都很期待你们的二搭,在这样的情况下,后续海选会将男主角人选一并纳入吗?还是您心里已经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采访就在电影学院教学楼之外,数十枚话筒和镜头对准,烈阳当空,让他的脸更显苍白病容。在他背后,余长乐、米娅和远道而来的制片人聂锦华——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
柯屿辞演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他们谁都不知道?
镜头前,商陆震惊到沉痛失焦的视线勉力回神,他面无表情,声音因为透支工作而沙哑:“抱歉,无可奉告。”
再没有人会提醒助理给他准备水和龙角散。
现场秩序乱了,记者追逐着他的背影——
“网络传言你和柯屿关系破裂,这也是他退出剧组的原因,请问这种言论是否属实?”
“你和柯屿还有可能合作吗?”
“跟新人合作,你有没有信心再捧出一个影帝?”
“都说你片场严厉到不近人情,这是不是柯屿背弃你的原因?”
「背弃」两个字,让年轻的导演脚步顿了一下,近乎趔趄。他是那么竭尽全力才能稳住体面。奔驰车驶过空荡的校园长街,商陆记得来时不是这样的。
他们来时,是肩并着肩,很热闹的。
第146章
市中心那栋公寓过户后,商陆有时候便故意逗柯屿,问他房租什么时候交,滞纳金拖欠了多少多少,柯屿每每都正大光明地犯拖延,“大不了肉偿”,言犹在耳,商陆没想到一个人动作快起来时,拖延症也可以一夜之间治愈。
用业主房卡刷锁时,心跳还快得不可思议,推开门,映入眼前的玄关客厅一切照旧,心口那点隐秘的侥幸还没来得及浮上,他忽然意识到——猫不见了。
五只猫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顶天立地的猫爬架还留在原处,高脚猫碗是有五只的,只带走了一只。
商陆蹲下身,手指莫名触了触碗沿。他跑得这么快。这几只小东西被娇惯得无法无天,经常在他压着柯屿做好事时来捣乱,现在看到他走得这么匆忙,逃一样,不知道它们会不会饿肚子?
他勾了勾唇,眼神被一种如梦似幻的微弱笑意所笼罩。
第一次来这栋公寓时,柯屿带他参观,那时候他就该明白,这个房子简洁、苍白,处处预示着它的主人随时会走。
明叔在云归等了他很久,近深夜还没收到信息,电话打到了柯屿那里,没想到是关机的。等上网看新闻,才知道下午那场采访已经上了热搜,「柯屿退出商陆剧组」赫然高位在列,他点进去了,看到了两人的采访,柯屿淡然,商陆意外,震痛从他眼神一闪而过。
他一晚上没找到他的少爷,不知道他在柯屿的房子里睡着了。
满世界都在找商陆,要问问他跟柯屿之间究竟是什么事,明叔几次下山,都看到山脚下蹲点驻守的记者。得幸于云归严密的安保和业主的投诉,记者最终空手而归,而另一位当事人也始终没有出现。
cp粉说:「我的cp be得轰轰烈烈,全世界都她妈知道了」
明叔带着一整套家政班子抵达公寓,做好了商陆要在这里长住的打算。
满屋子都是稿纸,揉皱成团,或散落如雪花,几乎快没有落脚的地方。
商陆英俊的面容上已不见血色,打开门的那个瞬间,明叔分明看到了他眼里的希冀,那点光在看到他那秒迅速熄灭,如流星跌落。
“是你啊。”商陆说,回过身,“别踩到稿子。”
他赤着脚,灰色运动裤腿一只高到膝盖,一只低束在脚踝,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手里攥着钢笔,说话时,手指莫名攥紧了笔杆,问:“这几天……家里有没有来客人?”
明叔说:“没有。”
商陆点点头,攥着钢笔的手松弛下来,“让你担心了。”而后在客厅的地毯上屈膝盘腿而坐,一本以柯屿为封面的杂志垫在纸下,纸面上笔迹潦草画面凌乱,令人看不懂这些分镜想表达的内容。
商陆只是垂目画着,忘了屋子里还有人在。但他想必进行得很不顺利,草草几笔后,画纸被揉成一团,而他随时扔掉时连眉都没皱一下,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灵感穷尽。
不仅客厅,餐厅和书房里也都是外卖盒子。他一定是懒得选的,一色都是同一家酒店的餐盒和咖啡纸杯,纸杯里还剩了些底,里面浸满了烟头。明叔叫了他三声,问他这几天吃的什么,商陆目光流露出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