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姨带了四个家政亲手忙活,足足忙了五个小时才收拾一新。厨房里,明叔正听厨师跟他确认晚上的菜单,蓦地听到卧室一声拔高的震怒:“谁让你们换的床单?!”
卧室的两米大床上,床单和被套都已经焕然一新,端景柜上新增了一瓶无火香薰,六枝扩香条散发着清新的青竹调,将屋子里原有的气息都消弭殆尽了。
随从噤若寒蝉,都面面相觑。
他们少爷向来不是这样的。
秦姨硬着头皮:“少爷……”
商陆猛地住口,胸口的起伏迟迟没有平静,他撇过脸去,逆着光,掌根抵着额头,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也许是过了数十秒,才听到他说:“都回去吧。”
秦姨觉得他是累极了,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
不知道是第几天,散落满地的稿纸被一只手一页一页捡起。他的动静很轻,脚步几乎无声,手上素净,什么饰物都没戴。纸在他掌心一张叠一张,捡完后,在桌角轻轻地码了码,变成齐整的一沓,而后静静放好了。
细碎的动静惊醒了地毯上躺着的商陆。他一臂搭着额头,以此来微弱地抵挡白天的光线,沙发毯在他腰间横陈,勉强起到一点保暖的作用。听到动静,他整个人都猛烈地抖了一下,好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商陆。”
有人叫他。
薄毯下的身体明显一僵,继而迅速坐起了身,因为太过莽撞,膝盖重重撞到了边几,上面的茶杯应声而倒,他脸色一变,吃痛地闷哼了一声,手捂住了撞到的地方。
柯屿的脚步往前了一小步,又堪堪站住了,伸出去的手也收了回去。商陆抬眸时,只看到他好好地、无动于衷地站着。
商陆半坐着,捂着膝盖,傻傻地蹙眉看了他两秒,随即如梦初醒:“我、……是你,你、……”
简直是立正站好。
“抱歉,有点乱,我……”抓了把头发,四顾的目光没有焦点,但唇已经抿着上扬了起来,“我马上收拾。”
柯屿静静地凝视他两秒,语气漫不经心:“不用,我回来拿点东西。”
商陆的动作停滞住,仿若没听懂似地说:“你那天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走了?”他笑了一下,手足无措的,像个孩子,“早上起来找了你好久,以为你生我的气,故意装没听到。”
柯屿走进衣帽间,拖出二十四寸行李箱,继而打开柜门,不紧不慢地挑着能带走的衣服。他知道商陆会在这里等他的,只是没想到他会等半个月。
商陆看他很从容的模样,就像是在准备一次短途的通告出差。
“分镜我画了一半了,最近状态不好……我去给你看。”他转身出衣帽间,看到稿纸被整齐摞好,眼睛亮了起来,比刚才更亮。
去而复返的时候,觉得柯屿动作怎么这么快,箱子已经装满了一半了。
他的衣服都很日常,必须带走的只有品牌送的当季款,还需要穿着出几次镜。柜门新打开一扇,一套被透明防尘袋罩着的衣服出现在两人眼前。
是那套四百多万的高定。
「我不想在男朋友面前这么丢脸。」
「不丢脸,男朋友就是这么用的。」
商陆定定地站着,目光紧紧锁着柯屿的动作。
柯屿的目光只在上面留恋了一秒。
那是漫长的一秒,有星钻之夜的红毯,迈巴赫和里面暗渡陈仓的男朋友,直升机桨翼鼓荡的风声,和宁市cbd之巅俯瞰而下的灯海繁华。他们曾在灯海之上接吻,冷冽空气里似有烟花燃放过后的味道。
当这些画面在心盲症的脑海里只剩下贫瘠文字,柯屿只牢牢记着触及他嘴唇时的炙热。
柜门轻巧地关上,掩去了防尘袋下华美昂贵的衣服。
不带才是好的,商陆说服自己,心里隐约高兴起来。这套衣服对于柯屿很重要,把它留在这里,是因为他会回来。
行李箱转瞬装满,柯屿蹲下身略略整理,给商陆一种他马上要走的感觉。
“电影的合同——”
电影合同还没正式签,只是意向框架。柯屿说:“我的影视约在你这里,后续有什么问题,直接让米娅代为处理就好。股份的话……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好签转让协议。”
“柯屿。”商陆终于从那种惶惶的侥幸中冷静下来。
“嗯。”柯屿仰起头,应了一声,而且很平静地勾了下唇,“你说。”
商陆注视着他:“你什么时候消气了,就回来。”
柯屿笑了笑:“你怎么会觉得我在生气?我有什么气好生的吗?”
“是我没有第一时间跟你沟通,没有尊重你,也没有给你足够的信任和安全感。”
整理衣物的动作顿住,柯屿垂着眸,心里升起一股啼笑皆非的无力。他做了什么,要让一个无辜被伤害的人自我反省到这个地步。
“你没有错,和你在一起很开心的。”
也很幸福。
商陆始终攥着稿纸,“既然很开心……”平静之下,是努力压下的雀跃,“就不要走了。”
“商陆,”柯屿按下锁扣,站起身,同时把箱子立起,手在商陆一瞬不错的目光下握住了拉杆,“我在一开始就没决定要和你走到最后,一切都是随缘的。你很无辜,我知道,错的都在我,是我接受不了被你知道这一切。怎么说呢,”柯屿为难地说,“我不想每次看见你,就被提醒一次这件事。”
商陆吞咽了一下,“我不信,你跟我回家了。”
“我跟你开了好几次玩笑,你怎么都不信?”柯屿抿起唇角,“你这么有钱,一心想跟我公证结婚,我为什么要拒绝?就算离婚,我也不亏。”
“不要这样,”商陆几乎恳求地往前一步,“不要为了让我死心,就说这种话。”
“我说和你在一起很开心,是指以前,以后就不会了。我想找一个不知道这件事,可以瞒住他一辈子的人。我想在他面前是完美的,没有负担的,体面的,而不是每次吵架时,我都会因为这件事而觉得愧歉了你。你在表白那天就说过,你知道我的自私、懦弱、自卑和自矜,你说的都对,我差不多就是这样。”
他每多说一分,商陆的脸就更苍白了一分,眼神几乎无法聚焦,眸光只是空洞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