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三不五时下雪,偶尔下冰雹,出太阳的天儿少,部队安排了冬训,但不像秋季训练那样严苛,就是为了保持大家的战斗意识。
三团的几个营长,开始和张伟达团长学习制作作战计划,霍一忠把一些部队可外借的书借回家看,夜里夫妻二人烤着火,都在灯下翻书,冬夜外头刮风,偶尔下雪,家属村里很安静,天冷大家不爱出门,在家连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霍一忠慢慢有些变化,说不上是江心的影响,还是每个人都有这么一段时间,他变得异常好学上进,像个机器人,在部队是个好士兵,回到家是个好丈夫好爸爸,对故友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可江心总觉得他似乎缺了点什么,缺了什么,冰天雪地的,把她脑子冻住,她也说不出来。
看来先贤说的不错,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没办法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即使那人是枕边人也一样。
不过这些细枝末节,需要长久观察的事情,江心实在没办法放进去过多的精力,先在这个北风呼啸的冬天活下来再说,她把在延锋买的那些线团翻出来,找了苗嫂子来帮忙织手套,苗嫂子有一双灵活的巧手,织毛衣这个活儿,她看过一眼就能学会,脑子里存了十几种织法。
江心一窍不通,送了苗嫂子一团毛线,但要她帮忙织一双大手套,两双小手套,霍一忠训练,冬季军装倒是一起发了皮手套,有两双,但是太大了,不适合他们娘仨儿。
苗嫂子拿着两根细长的木头毛衣针,在江心的客厅里边和她说话,边快速给她织手套。
二人正说着话,她家外头有人在喊:“苗嫂子,苗嫂子在不在?来顺要生了!”
苗嫂子没听见,还和江心说要多囤点豆子过冬的事儿,估计有邻居听到人喊苗嫂子,就说她可能在霍营长家,让人去江心那儿找人。
来人正是来顺的一个邻居,跑得气喘吁吁,嘴巴和鼻子里都喷出白气:“苗嫂子,来顺要生了!你快来帮忙呀!”
苗嫂子“嚯”地站起来,把桌上的线团都扯到地上了,她来不及拣起来,问来人:“那赤脚医生摸她肚子,不是说要到十二月初生吗?”
“哎呀,她今早出门洗菜,在井边和人争了几句,估计气着了,摔了一跤,就见红了!”来人很着急,上来扶着苗嫂子,拉着她就走,“嫂子快去帮忙看看吧,现在其他人帮着在烧热水呢!”
苗嫂子慌张了一下,看江心也站起来了,想和她说句什么,江心对她急急挥手:“苗嫂子快去快去!等会儿我和于副团说你去家属楼了。”
郑婶子在屋里听到动静,头上戴着一层厚厚的抹额,也出来问:“怎么了这是?屁股着火了?”
“婶子,是家属楼那头来顺要生了,叫苗嫂子过去。”江心把线团拣起来,拍拍灰尘,放进框里,朝着苗嫂子的背影看去。
“是这样啊,是不是生早了?”郑婶子记得仿佛什么时候听过,来顺好像是要年底生的。
江心就把刚刚那邻居的话学给郑婶子听,郑婶子听了直说作孽,好端端的,那人和一个大肚子女人争什么,又看江心面有忧色,就说了一句:“放心吧,家属村好几个孩子都是小苗帮着接生的,她有老经验,不怕,来顺会没事的,你也回去吧,别冻着了。”
可惜郑婶子的话并没有应验,中午霍一忠和忆苦思甜兄弟回来吃饭,下午江心带着两个孩子窝在家,时不时看着外头阴暗的天,今天没有下雪,但是天气不好,没有太阳,很快就听到了部队今天结束训练的钟声,过阵子个个要回家了,可苗嫂子还是没回来。
江心围上围巾,去敲郑婶子的门:“婶子,来顺那边不会有事儿吧?”
郑婶子老眼看看天色:“不好说啊,这都一下午了,不过也有人痛几天才能生下来。”
江心听得心头一跳 ,仿佛那阵痛都传到自己身上了,她问郑婶子:“咱们要去看看吗?”
家属村和家属楼虽然远,大家少往来,但哪家有喜事,有难事,都是会互相帮忙的,尤其是生孩子这些大事,再抠门的人家也都会拿几颗鸡蛋上门看望的。
“是要去看看,别带孩子去。”郑婶子看了看屋后,芳芳还在上学没到家,家里就她和圆圆在,“等刘娟下班回来,让她带着圆圆,到你家里看着孩子,咱们再去。”
江心就窝着手点了头。
刘娟刘嫂子回来,听了来顺的事儿,也没了那股小气劲儿,女人更容易同情女人,尤其是生育过的,能真正做到将心比心:“你们去吧,我去小江家里坐着,等霍营长回家我再走。”
于是郑婶子和江心就拿了斗笠往村口走去,现在不下雪,怕回来时下,带着斗笠有备无患。
到了家属楼,发现一楼围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踮着脚往来顺屋里瞧,窃窃私语:“早上我看她还叫得大声,怎么这会儿没声音了?”
“不知道呀,不是说把屯里的两个接生婆都找来了吗?到底来了没有?”
“在里头了,那两个穿着红色花棉袄的,让她使劲儿的,就是接生婆。”
郑婶子也走过去,加入了他们:“来顺怎么样了?”
“不知道啊,早上还叫,现在没声儿了。”有人回她。
江心也踮着脚尖,见来顺屋里围满了人,其他人也不好进屋瞧,热水一盆接一盆地端进去,染了血,又一盆接一盆地端出来,看得人心惊胆颤,这是流了多少血?
“谁和来顺吵的架?”有人在人群中问了一声,没想到大家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有个小小的声音说,“家属楼里还能有谁,小周家的呗。”
又是那个玉兰!
大家嗡嗡嗡地说起玉兰的种种不好,说她是扫帚星,爱哭,又爱贪邻居的便宜,估计是早上用水插队,和来顺起的口角,还有人说看到玉兰推了来顺一把,越传越邪乎,最后变成玉兰用封建迷信的方法诅咒来顺难产。
江心本身就不喜欢周水发玉兰夫妇,她扭头看看,果然没看到这一家子,估计正躲在屋里,偷偷看外头呢。
来顺的爱人是霍一忠底下的连长吕小军,这是他的头生子,他早早就被叫回来了,也在屋里,看着来顺受苦,一点忙帮不上,八丈高的大男人急得直掉泪,又被在里头帮忙的嫂子们赶了出来。
郑婶子资历老,她让江心在外头等,自己进去看产妇如何了,过了一会儿出来和大家说:“喊累了,嗓子哑了,接生婆在摸她肚子,要把孩子的头转过来,转过来就好办了,估计还得要一阵。”
于是郑婶子和江心就互相搀扶着回家去了,她们在那里也没办法帮忙,还是先回去,明天给来顺准备一点吃的东西。
那一夜,家属楼的人都没睡好,来顺家里点了好几盏煤油灯,屯里来的接生婆困得扶着墙就要睡着了,吕小军陪在来顺身边不敢闭眼,苗嫂子和另外几个嫂子也没回家,周水发玉兰一家人更是连门都没敢开。
霍一忠和江心两人搂着睡到了半夜,听到有人拿着铜锣在家属村里敲,说来顺要不好了,流了好多血,问谁家里有没有人参这些大补的东西,先是去问了鲁师长家,何知云也只是翻出一些当归枸杞,煮了水喝下去,不顶用。
江心被那阵铜锣声吵醒,睁开眼,发现霍一忠已经在黑暗中坐起来了,江心摸到他的手,霍一忠握紧她的,拍拍被子里的她:“你陪着孩子,我去看看。”
过了一阵,霍一忠肩头沾了一点雪花碎回来,和江心说:“来顺难产,气弱了,那赤脚医生原来学过两天中医,想用人参给她吊一吊,要是能缓过来那就母子平安,如果不能就...”后面的话就没再说了。
江心听罢,立即坐起来,把头发随意拢进脖子里,顾不上穿衣服,下楼翻在风林镇上买的山货,还是霍一忠拿着外套赶上来给她披上的。
她有一回去镇上的时候,看到有个人在街角偷偷卖中药,拿着几根参须,说是大岭山上挖下来的老参,已经是晒干的,别看参须小,那可是大补之物,关键时刻能救人一命!
有不少人看,但没人买,无病无灾,谁买这玩意儿。
她原本不想买,问都没问,后来在国营饭店吃饭时,听到有人闲聊,说原本这儿就很多挖参人,那参须估计是他老头儿留下来的,本来要当宝贝传给下一代,有人家里现在吃不饱饭,才拿出来卖的,另一个人还说,要是有人家里肯卖一整根出来,那才真是拣大便宜了,他肯定借钱都买。
江心当时听完,想起霍一忠时不时受伤的身体,就留了心,再在街角遇上,就和那卖参须的人搭上话,闻了闻,还掰下来嚼了一口,卖参人说这几根卖五块,江心当时手头还有钱,没觉得五块钱算什么,和他砍了价,就收了拿回家放着,霍一忠半年没出差,身体也在慢慢好转,壮得像头牛,就忘了给他炖参汤的事情,这一放就是小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