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立刻把话题岔开,说说现在的情况,谈起已经牺牲的战友,又说起从前一起在边境打仗,饿得吃雪炒面粉的事。
吴向辉和其他几个人走了之后,曹正留了下来。
“霍老高,这回怎么这么不小心,着了敌人的道儿?”曹正指了指他的肩膀。
霍一忠光着上半身,一身腱子肉,乌黑油亮,右肩膀那一块乌黑发红,吊着石膏,看着十分吓人。
曹正和他从前是睡在同一个战壕的战友,连裤子都混着穿,炮弹来的时候,是托付过生死的兄弟,关系和其他人不一样。
“意外。”霍一忠无意多讲。
“吴向辉那人,嘴巴向来臭,你别理他。”曹正递给霍一忠一根烟。
霍一忠接过烟,准备放进嘴里,忽然想起江欣同志问他抽不抽烟,他说了不抽之后,女同志脸上似乎有赞赏的笑容,他把烟别在耳后:“医生让我忍忍这几天。”
“行。”曹正自己划了根火柴,点燃嘴边的烟。
“他就是嫉妒你,你的去向,是老首长亲自安排的,老首长是什么人,他肯定有自己的用意。”曹正怕霍一忠心里头不痛快,“别看我们被安排到江城军区,看着好像吃好喝好,可人家本来自有山头,我们都是外来的,要待下来,哪儿那么容易。幸亏你没来,不然光是那点排挤和斗争都累死你,开个会比打仗还辛苦。”
霍一忠看着曹正那张逐渐长肉的脸,笑他:“可我听说你日子过得滋润,娶了个江城姑娘,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姑娘,家里天天热热闹闹的,有什么不满足的?”
提起老婆孩子,曹正脸上的笑倒是浓郁起来:“别提那婆娘,又拐又直球,个子不高,吵起架来敢和我这个现役军人干仗。”
他出门前才被拧过耳朵,老婆让他记得给战友买点营养品,别小气,看完病人别耽误人家,早点回家吃饭。
“说起老首长,你知道他在哪个农场吗?”霍一忠问曹正,他托人打听了又打听,怎么都打听不到老首长的下落。
其实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如果老首长真的有事,报纸估计早就登了。
曹正抬眼看他,眼里有惊讶:“你是老首长的亲兵都不知道,我从哪里知道去?”
若不是曹正了解霍一忠,他都要怀疑霍一忠诓他了。
霍一忠皱眉:“你也帮着打听打听,老首长对我们都有恩,咱们不能忘恩负义,他有孩子家人,如果有什么事,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行,晓得了。”曹正应下,“但是现在形势不清不楚的,你也别太心急,要是太高调就容易引起怀疑。”
霍一忠点头:“你也是,像刚刚什么山头和外来人的话,就别说了。老首长的夫人不是说过吗?切忌交浅言深。”
“吴向辉他们也不能说?”曹正挠头。
他就是有些管不住嘴巴,人家一问,该说不该说的,就什么都讲了,以前老首长和夫人有事情就爱派霍一忠去做,就怕曹正那张嘴,他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就是改不过来。
“都不能说。”霍一忠很严肃。
他这几年,冷眼看过太多的起起落落,人都是好人,没干什么坏事,说起来都是祸从口出,发两句牢骚被有心人听到,就有可能掀起一场完全不必要的风暴,霍一忠不想看着自己最要好的战友也遭遇这些。
“行,我听你的。”这是曹正的聪明之处,他不懂,那就听明白人的话去做总没错,“等过两天你好点了,来家里吃饭,你嫂子做的啤酒鱼一绝,邻居都爱来打听她怎么做的。”
霍一忠笑着答应了,送曹正出门。
看着床上那几瓶麦乳精和水果,把耳后的烟拿下来放好,霍一忠动了动右边肩膀,大热天的,痛得他冒冷汗。
从新庆出来,已经好几天了,走之前,他和江欣同志说好了两三天回去,也不知道她等多几天会不会生气,霍一忠想起江欣那双溜圆的大眼睛,又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这姑娘有点张牙舞爪,可看得出来是个讲道理的人,人能讲道理就好办。
出任务受伤是常有的事,只不过这回被砸了个实实在在,半夜发作,真痛得他龇牙咧嘴,医生开的止痛药都没办法,只能养着。
至于苏昌光那些还活着的同伙们,霍一忠让刘副局长把人送到指定的地点,就不能再跟进了。
谁给苏昌光提供逃跑帮助,谁会到东海边上去接应他,后续工作的安排,都不是霍一忠能决定的,虽然没有把苏昌光活着逮捕归案,但这回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等伤好的差不多,交接一番,就是时候要归队了。
过了四五日,霍一忠的肩膀总算有好转的迹象,右手动起来也没那么吃力了,医生让他天气没那么热的时候,可以到周边的公园和大学走一走,身心放松,有利于伤口愈合。
霍一忠谨听医嘱,在医院饭堂吃过早饭,趁着早晨下过一场雨,天气凉爽,就出门去了,走了大半小时,找了个公园的石凳子坐下,感受难得的清闲。
......
江欣和江淮从江城火车站下了车,找了个公共水池,漱口洗脸。
从新庆到省城,坐了一天半火车,把他们两个身上脸上都憋出一层油,早上下过一场雨,空气里总算散去了一些热气,下过雨,再过几日,真正的暑天也要来了。
江欣打量着七十年代的江城,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熟悉的方言,千百年来的经典地标建筑还在,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满街横冲直撞的公交车,江面运货的船排着黑烟,时不时有“呜呜”船鸣传来。
她上一世,大三暑假在这里实习,整个实习仿佛在蒸笼中度过,那个夏天几乎天天喝十瓶水,洗三次澡。
有个室友爱吃小龙虾,每隔一天就拉着她和另一个女生,一个个大排档吃过去,个个吃得满嘴是油,喝过啤酒的眼睛里尽是对未来的憧憬。
那是江心记忆里很美好、很快乐、很年轻、很充实的一段回忆。
“小妹,走,去那边坐公共汽车。”江淮第二次来省城,还有些紧张,上回是前几天,和侯三一起来的。
江母的眼睛很快安排上了手术,第一只眼睛做完了,当天江母就能很清晰地看见东西了,她乐得在病房里读了半天的报纸,把一家人都逗笑了。
另外一只眼睛的手术安排在五天后,江淮趁着江母等待手术的空隙,和侯三搞到两张介绍信,买票直奔省城,替江欣打听赵洪波的事情去了。
主要是年轻人不耐关,在医院陪了江母好多天,他就想出去放放风,恰好侯三托人搞到介绍信和火车票,俩儿人就偷溜着跑到了省城。
侯三是有正经单位的,他要到省城给学校采购一批文具和物资,买完了东西就放在招待所,两人出门吃过鸭脖和热干面,他就陪着江淮去打听赵洪波的事情去了。
江淮这趟出门,见识了省城的方便和威风,他和侯三讲:“要是咱们能住省城就好了,又大又宽敞,还干净,商店卖的东西也多。”
还有,姑娘们打扮也不一样,精神又利索,看得两个大小伙子眼睛发亮。
侯三来过省城好几次,见不得江淮土包子的样子:“你要是喜欢,以后咱们来多几次。”说完,又带着几分豪情壮志勾着江淮的肩膀,“省城算什么,总有一天,咱们要住到首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