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他们虽然疲惫,却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从裴温的表情上,顾恺看不出什么。
两人的分手,似乎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影响。
他还是照常工作,照常与同事们谈笑。
裴温手上没戴那个手镯。
没有注意到停车场里顾恺的车。
更没有注意到顾恺。
他们一行人就住在附近的酒店,走着路便到了。
直到裴温从顾恺视线里消失,他才颓然地趴在方向盘上。
看到了,然后呢?
裴温看起来一切正常,兴许,他真的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欢自己。
还追着他干什么?
顾恺思索了两秒,立刻退掉了裴温下一场的巡演门票。
算了,不看巡演了,就当是纯粹的旅游散心。
和同事道完别,推开门,插入房卡,房间内迅速亮起明亮的灯光。
裴温站在门口,像是电量不足的机器人,门里门外,人前人后,他完全是两种状态。
他不用再笑了。
疲惫涌入身体,裴温想躺在床上,都懒得动,觉得从门口到床的距离是那么遥远。
而且他还得洗漱,脱衣服。
每一件生活中寻常的小事,都显得那么困难。
裴温在门口站了足足两分钟,才磨磨蹭蹭地进屋,换鞋,脱衣服,洗澡。
用最后的力气机械地执行每一个任务。
做完一切后,裴温躺到床上。
他并不能睡着。
裴温知道他需要安眠药。
安眠药在伸手就能够得到的地方,他却不想伸手。
又或者说,他的手动不了,没有力气抬起来。
身体已极度疲惫,大脑却高度紧张。
他拿出那只玫瑰金的手镯,盯着手镯内部刻着的PW两个字母,自虐一般回想那天的场景。
分手之后,他无数遍梦到那天,那间琴房,那架钢琴,那支钢琴曲。
那天以后,裴温再也不敢听那支曲子,甚至不敢回想顾恺的名字。
但梦里,一切都会变得异常清晰。
当时他并没有仔细看顾恺的眼神,可梦里却能清楚地看到顾恺眼里的受伤,不解,怨怼。
顾恺一定恨死他了,裴温想。
心脏一抽一抽的痛,仿佛被一只手攥紧了,捏、揉,痛到难以呼吸。
他捂住胸口,大口地喘息起来,难受到有种想呕吐的错觉。
眼泪无声掉落。
日复一日地流泪哭泣,似乎使得他的视力都下降了。
对不起。
对不起
裴温不断地在心底道歉。
可对于顾恺而言,与他分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继续交往,顾恺早晚会被他弄得疲惫不堪。
明明知道会被讨厌,明明想藏住那些负面情绪不被顾恺看到。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或许是顾恺的温柔包容,让他产生了某种不该有的希冀,才会一再渴望从顾恺那里得到安慰。
他期望顾恺可以无期限地陪伴自己,但那是不可能的。
他看得出顾恺的无奈和厌烦。
裴温突然想起自己今天还没有吃药。
他的记忆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越来越差,很多事情都记不住。
否则那天就不会因为顾恺身上的香水味而吃醋,他完全忘记了顾恺说过和梁医生约好的日期。
结果让顾恺那么生气。
明天还要排练,不能再想这些了。
裴温挣扎着起身,从床头柜拿来安眠药吃下。
整个人很快变得晕晕乎乎的。
不久就睡着了。
不,是晕过去了。
翌日,裴温照常起床,和同事飞到另外一座城市。机场里人来人往,总会有人不经意间触碰到他,每一道落在裴温身上的目光都如刀刮般让人恐慌。
这使裴温的精神全程都处于高度紧张之中。
直到登机,他才终于稍微放松下来。
下飞机后抵达新的酒店,稍作休整,大家便一起训练,吃饭,休息,谈天说地。
他努力维持着正常的表情去生活,木然地按部就班地工作。
每一天的生活都是重复的,一模一样的,让人生不起任何期待感。
只想结束。
结束这一切。
他太疲惫了。
生病给他的身体带来了越来越多的问题。
由于吃不下饭,他越来越瘦,还有一次因为低血糖在排练中晕倒。
他记不住台词,甚至理解不了每一句台词的含义,纵然每一个字他都认识,纵然他已经读过了千百遍。
排练时,他会没有征兆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同事们说他太累了,要好好休息。
嗯,他是很累。
但他必须完成这一次巡演。
可惜,在巡演的最后几站,裴温还是在舞台上出问题了。
你那时几岁?
七岁。裴温躲在桌子底下,抱着头回答。
发生了什么?
我记不清了。
你当然清楚。
我记不清了。
你记得清!罗斯科大吼。
裴温一震,脑海里突然浮现起某些画面。
封闭的空间里,那个人锃亮的光头,油腻的圆脸,他们把他绑椅子上,给他用药物,殴打辱骂,电击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
无法逃离
他永远无法逃离自己的梦魇,无法逃离那个女人,就像坎无法逃离七岁那年冬天的记忆,就像罗斯科无法逃离抑郁绝望而选择自杀
裴温突然在舞台的某个角落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她长着一张白皙的脸孔,白得近乎透明。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怨毒,充满了恨与嫌恶。
搭档的台词说完,该裴温了。
但裴温完全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惊恐扼住了他的心脏。
那个人,那个女人她一直在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