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有些睁不开眼睛,回答道:只看到白色。
白色令你想到什么?
尸骨、骷髅、停尸间贫血残酷。
白色让你感觉怎么样?
恐惧。
为什么?
像是屋外的白雪屋内我的父母死去了。那是冬天。我记得窗外的白雪:白色
戏中的坎在七岁那年目睹了父母被谋杀的现场,从此留下了心理阴影。
剧场内响起一阵音乐声,顾恺听着耳熟,随即想起那是莫扎特A大调第23钢琴协奏曲。
罗斯科喜欢莫扎特和舒伯特。
安静高雅的钢琴声,透着某种神秘的味道,像是静谧的古堡夜里,回荡在地下室内的声响。
随后小提琴、大提琴与双簧管等管弦乐器同时响起,小提琴的优雅,大提琴的沉稳,双簧管的明亮,伴随着钢琴声,共同演奏出一曲动人的乐章。
其后,乐曲逐渐轻快,散发出莫扎特特有的诗意与活泼。
素来喜爱古典乐的顾恺一时出神,甚至忽视了舞台上的表演。
他最喜欢的音乐家是巴赫,虽然听过不少莫扎特的曲子,可此前他没觉得这支曲子如此好听。
等回过神来,罗斯科已经开始作画了。
然而画着画着,这位抽象派画家陷入沉思,疯狂地自语:它需要什么?
红色。旁边的坎插话。
他的话瞬间打断了罗斯科的创作,灵感随之流逝。
罗斯科开始变得暴躁,抓起几盒红色油彩向坎扔去,怒吼:
红色!我甚至不知道对我而言红色是何含义,你是说猩红,还是深红?紫红桃红品红这都是红色,什么是红色?
我是指日出。
日出不是红色。
日出就是红色,红色就是日出。坎坚持。
红色是心跳,红酒,红玫瑰。
克雷斯顿午夜的大火,卢梭岛的太阳
五脏六腑,火焰,死去的野兽派画家,割腕,动脉的血。
圣诞老人。
撒旦。
那么的红。
真是红 。
他们开始一起作画,挥洒着大量的红色油彩,油彩溅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
巨大的画布终于被红色的矩形图案填满。
二人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凝望这张画布。
裴温也就是坎,突然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沾满红色油彩的手,就像是沾满了鲜血。
他看向画布,又看向自己的手,面露惊恐,钻进桌子底下,抱着自己的头。
怎么了?罗斯科抽着烟问他。
坎回想起七岁那年看到父母死亡时的一切。
他看到父母的喉咙里插着刀,鲜血流了满床,溅了满墙壁,妹妹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七岁的坎握着门把手,一把关上门,然后发现自己手上也是血。
就像现在这样,满手的鲜红。
舞台上的裴温如此投入,他脸上的惊恐,他眼里的痛苦,乃至于因为恐惧而僵硬的身体,艰难的嗓音一切都真实得仿佛他真正看见了那样的场景。
顾恺不喜欢裴温演这样的角色,因为虽然是演的,可裴温的痛苦是真实的。
他不喜欢看到裴温难受。
被裴温的表演所震撼到,后面的内容顾恺都没太认真看。
然而结尾时,罗斯科退还天价酬金,解雇了坎,独自在昏暗的画室内,割断了自己的动脉,用鲜血混着红色油彩,铺洒在白色画布上。油彩像鲜血一样流下来,填满画布的场景,依旧让人震撼到失语。
剧场里,甚至有人哭出了声。
看着演员退场、谢幕,两个主演包括裴温在内,都已经调整好了状态,面带笑容地朝观众鞠躬,仿佛方才的痛苦只是幻觉。
顾恺神情恍惚地随着人群退出剧院,却站在剧院外没有离开。
他在夜色中点燃一支烟,微凉地轻轻拂过脸颊。
顾恺左手夹着香烟,右手插在口袋里,在这陌生城市的夜晚里,凝望着黑色的夜空。
他想起了罗斯科的一幅画。
画的内容很简单,只分为两个色块,上面是纯粹而浓郁的黑,下半部分是灰白色,两者之间是模糊的分界这是罗斯科的特点。
罗斯科早期的画还有些鲜艳明媚的色彩,越到后期,使用的色彩越来越暗,构造出的整体氛围充满了忧郁。
他甚至会大片地用黑色填满画布,就像他想起的那副画一样。
从某种程度上说,裴温也是一个艺术家,他追求的是话剧。
他同样也患有抑郁症。
他看到的世界,与罗斯科是否相似呢?同样的沉郁、充满悲剧感?
顾恺想不出结果。
顾恺?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
顾恺身体一僵,旋即意识到来人不是裴温,而是朱少徽。
顾恺回过头。
真是你啊?朱少徽笑道,你来了,怎么没跟我们说一声,一起来啊?
我可不想做你们的电灯泡。顾恺笑着向冯青打了个招呼。
朱少徽并不觉得不好意思。
你也可以去找你男朋友,朱少徽道,怎么蹲在这儿,不进去找他?
顾恺沉默了一下。
出事了?朱少徽很了解顾恺,直觉不太对。
嗯。顾恺没有否认,我们分手了。
这朱少徽愣了一下,看看自己老婆。
为什么?冯青也很意外,追问,你们感情不是很好么?为什么会分手,这也太突然了?
有女士在,顾恺掐了烟,吐出一口气,缓缓道:
是他那边有这个意思。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他没说。
冯青皱了眉: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总得有个原因的。
顾恺揉揉太阳穴。
朱少徽显然能猜到顾恺的想法,他这人不喜欢纠缠,于是一拍顾恺肩膀:
算了,既然都分了,兄弟陪你去喝点酒?
顾恺笑着摇头:不用,我自己调整一下就好,你还是带着你老婆继续玩儿吧。
真不用?朱少徽有点不放心,既然都分手了,顾恺还追过来看裴温的演出,明显就是没放下,你可别到时候又说我重色轻友。
真没事。顾恺和他对了一下拳,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我这不是之前就买了票,所以才来看的么?又不是特意追过来的,你放心。
他撒谎了。
行。朱少徽锤了下顾恺的肩,那你要是有需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嗯。
两人道完别,朱少徽带着冯青走了。
顾恺没走,他在剧院门口站了很久,第二支烟抽完后,到停车场里,坐在自己车上出神。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或许,是想见裴温吧。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顾恺看到裴温和刚才舞台上那位前辈及剧团其他人,一起从剧院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台词摘自迈克尔格兰达吉《红》,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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