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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的童年(2 / 2)

“哎哟,这么严肃,是在开会吗?那我等会儿再来。”书记背着手从外面探头朝里看了看。

裘逸忙说道:“没有,书记你有事啊?”

书记走进来:“我找你们盛教授呢,他一下课就找不着人了,我还以为来你们这儿了。”

“我打电话问问他在哪儿。”裘逸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书记拦住:“他这几天事多,别打扰他,等我遇着他再说。”书记朝琥珀招招手,“来,我们出去说会儿话。你们继续开会。”

这一层几乎都是琴房,上午大家都去上理论课了,显得有些清静。书记在前面走,琥珀在后面跟着。走到尽头,书记趴在栏杆上看着天,叹道:“我发现和琥珀小姐在一起,总能看到特别的云。”

今天的天空,一半湛蓝耀眼,一半是厚厚的纯白色云层,像被子一样遮去了一半的天空,这样的云就叫被子云。大概是前一阵子雨下得太多,空气湿润,又恰逢高空气温偏低才形成的。

“一半是海洋,一半是山峦,像不像?”书记扭过头问琥珀。

琥珀小心翼翼地看着书记:“书记你不会又有事要我做吧?”

书记大笑:“看来你已经摸准我的套路了,我这也是跟你们学的,你们音乐会一上来是序曲,我这是序言。”

“下一首是协奏曲还是交响曲?”琥珀揶揄道。

“我想应该是协奏曲。”书记眼中闪过一丝苦恼,“现在各大高校提倡学国学,咱们华音虽然是音乐类院校,但也不能落后。精通国学的老师咱们有,就算没有,咱们也可以去外面请。可是咱们的国学课要有华音的特色,最好能把国学和古典音乐融合起来。我先去找了徐教授,徐教授说,这是节超大的课,他连小课都上不好,何谈大课?他向我推荐了宋教授和盛教授。宋教授说,国学是中国特有的传统文化,古典音乐是西方的,这要扯一块,就是乱弹琴。我真不想麻烦盛教授,可是……现在只有他了。江闽雨现在还在医院,他手里又有课,下个月还要去日本做评委。国学很严肃,讲之前,得做大量的准备工作……我真没办法向他开这个口,但不开也得开,我估计我这开到一半,他就直接拒了。”书记为难得眉头都拧成了“川”字。

琥珀表示非常理解,可是她能帮上什么忙呢?国学她可是一点都不懂。

“你俩关系好,如果开口的人是你,他肯定会同意。”

“我俩关系好?”上帝,谁给了书记这错觉?

“不好吗?”

“书记,你是他的上司。”她和他不过是学生和导师的关系,再加一条,楼上楼下的邻居,和书记不能比。

书记咂咂嘴,很有自知之明地道:“我这个上司啊,很多时候,都是被他直接无视的,所以我才想着托你去说说情。我总觉得他会给你个面子。”

琥珀不是谦虚,她是真没这方面的自信。

“真的,你试试看。”

在书记期待的目光下,琥珀又一次举手投降。

红杉林那三人状态调整得很快,琥珀回到琴房时,他们已经练上了。裘大经纪人像个监工一样虎视眈眈地坐在一边,难为他们还能把一首《上帝赋予你快乐,先生们》拉得动听无比。这是他们准备的新曲子,还有一首是电影《加勒比海盗》的主题曲。

也许他们在很多方面还不够成熟,但他们的意识里已经有了作为一个职业乐队的自觉。这两首曲子都是他们自己选的,考虑了方方面面,很适合在酒吧演出,特别能带动气氛。他们只不过在练习前稍微放松一下,裘逸今天这火发得有点莫名其妙。

察觉到琥珀的注视,裘逸把椅子往她旁边拉了拉,侧过耳朵。

“他们很好,你不要紧张。”琥珀小声道。

裘逸低下头:“我知道,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恨不得一夜就让他们大红大紫,给盛教授长长脸。”

琥珀讶异道:“有谁说了什么吗?”

“那倒没有。盛教授因为江闽雨老师的事,心情很不好,我想我多做点,盛教授就能少操一点心。”

琥珀的肩耷拉下去。裘逸都懂得体贴盛骅,她却还要给他加压,这怎么开口啊?她不免在心里把书记怨了又怨,看了看沙楠他们三个,把音量又往下压了几分:“我问你个事,在中国,如果请人帮忙,一般要怎么做?”

她还真问对人了,裘逸自幼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这方面很是精通:“通常是请吃饭或送礼,但吃饭的餐厅和礼物的轻重很有讲究。”

“怎么个讲究法?”

“如果这个忙很大,吃饭的地点档次就要高些,礼物也要贵重些。”

琥珀对华城的高档餐厅一概不知,她想起早晨许维哲发过来的短信,问裘逸:“巴蜀人家是个什么档次的餐厅?”

一直分心竖着耳朵偷听的沙楠忍不住插了句嘴:“这是华城很有名的火锅店。啊,教授,你要和人去吃火锅?你们的筷子在一个锅里夹来夹去,口水交融……那个人是谁?”

“……”

“火锅也是分种类的,那种一个大锅多人共用的是其中一种,但也有公用的漏勺和筷子,不是大家一起在汤里涮来涮去。还有一半白汤一半红汤的鸳鸯火锅,还有一人一个单锅的,就像西餐厅里的分餐制,也就是我们今天要吃的这一种,所以你讲的事根本不会发生。”许维哲打开车门,把手放在门框上,看着琥珀下车。

还好外面的路灯浅淡,不然琥珀满脸的窘促真不知往哪儿藏,都是沙楠那个坏人误导她,她决定以后再也不信他的话了。

许维哲今天穿得非常休闲,一件套头的细纱针织衫和一条米色棉质长裤,头发没做造型,可是他一进门,还是引来了很多的目光,有惊讶、有打量、有羡慕、有妒忌……以至于服务生愣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服务。

“这里有包间的,我们是去包间吃还是就在大厅吃?”许维哲含笑问琥珀。

这是一个红色的世界,琥珀看得目不暇接,红灯笼、挂着长长流苏的大红中国结、倒贴的大红福字、一串串的红辣椒,还有锅里翻滚着的红色汤汁,闻着还挺香。她本能地咽了口口水,说道:“就在这里吃。”她明白了,如果说烤串吃的是一种青涩的情感,那么火锅吃的就是一种热腾腾的气氛。在这里,不必顾及形象,人没有等级之分,任由美味诱惑。

服务生看看两人,周到地把他们领到一个稍微僻静的桌子旁。琥珀发现,虽然厅里那么多只锅在烧,但并不热,空气里也没有呛人的油烟味。许维哲小声告诉她:“这家店是正宗的川味火锅,川味十足是他家的一个特点,但最大的特点是无油烟。”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来?”琥珀还发现了一个特点,这家店没人过来点餐,想吃什么自选。

许维哲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小竹篮,和琥珀向食材区走去。

“算上这次,我来华城不过五次。有两次是在华城转机,有两次是来参赛。夜班火车,算好时间,到达华城刚好天亮,找个小吃店吃早饭顺便洗漱下,然后就去参赛。有时是第一天初赛,第二天决赛,那就找个小宾馆住下。那种小宾馆大多在地下室,床单不是天天换的,我和妈妈就和衣靠在床上休息一下。我睡不着,房间有一半窗户露在地面,我就趴在那儿朝外面看。外面是一家火锅店,门面非常简陋,可是香气却飘得很远。我就闻着那香气,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许维哲说话的时候,始终面带一丝浅浅的笑意。那是绝对淡然的微笑,琥珀无法读出其中的情感,但她觉得这微笑深处应该潜藏着什么:“是不是觉得很辛苦?”

许维哲闭上眼睛,将回忆逐出脑海,他拿起一株山菌放进篮中:“谁不辛苦呢?现在好就行了。这家店我也是第一次来,我在网上看了很多评论,都说不错呢!”

确实是不错,食材种类多,而且非常新鲜,价格也不算太贵。两个人把篮子装得满满的回到桌边,服务生已经为两人端上锅底了。许维哲的是红汤,上面飘满了一层红辣椒,琥珀的是白汤。许维哲解释道:“这个辣很有劲儿,你没怎么吃过辣,我担心你吃不消。这次你先吃白汤,如果想尝一尝辣的,可以到我这个锅里涮一涮。”

许维哲还告诉琥珀,吃火锅吃的就是涮羊肉、涮牛肉,但一开始,最好先吃点土豆、红薯这种含淀粉比较多的东西垫垫,这样胃会舒服点。喝的,许维哲点了一杯扎啤,给琥珀点的是豆奶。

琥珀眼馋地看着金黄色的扎啤,嘀咕道:“我都成年很久了。”

“可是吃火锅,配豆奶是最好的。你看人家都点了。”许维哲的眼睛朝隔壁桌瞟了下。琥珀跟着看过去,直直地撞上一道隔了几张桌子射过来的目光。可能对方没想到她会突然扭头,来不及收回目光,就这样四目相对。

这不是那个对秦笠说这一阵子要加紧排舞没时间见面的赵怜惜吗?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看上去三十岁来岁,从穿着和手腕上不时露出的金表来看,很像花店老板讲的“年薪百万”。两人喝着茶闲聊,他们大概是先进来等人的,要的是张四人桌。那男人看向赵怜惜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只娇弱的天鹅,很怜爱,很怜惜。

赵怜惜迅速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又玩起了老把戏——假装不认识琥珀。

两只锅里的汤差不多一起沸腾了。许维哲拿过放着土豆的盘子,一人一半倒进锅里,一抬头,看见琥珀骤然变冷的神色,纳闷地眨了下眼睛:“怎么了?”

琥珀调整了一下心情,摇摇头,这么红红火火的氛围,不值得被那样一个人破坏。

许维哲的目光扫过琥珀的右手:“手不是好了吗,怎么还裹着纱布?”

“习惯了。”琥珀用左手熟练地夹起一筷子山菌放进汤中,“用一只手完全可以应付一切。”

“拉琴呢?”许维哲神态认真。

琥珀继续夹着山菌。

“你之前合作的那款腕表公司,这次面对亚洲市场推出了一系列高档男表。他们想请一位男性钢琴家与你合作,在中国拍摄一个广告宣传片,怀特先生推荐了我。拍摄就在下个月,我会在华城一直待到拍摄完成。拍摄的内容是找个唯美浪漫的海边,你拉小提琴,我弹钢琴。”

琥珀的心律不规则地跳动起来,她是有点不谙世事,可是她不笨,甚至思维非常敏捷。她意识到怀特先生怕是不只向腕表公司推荐了许维哲,可能还向许维哲拜托了什么。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到了桌上,锅下面蓝莹莹的火光映着她苍白如雪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当盛骅戳破她的谎言时她感到如释重负,可是被许维哲点破,她却觉得无地自容。与许维哲在一起时,她会自如地展示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但也习惯了表现出强大的自信。以后她还能在他面前抬起头,轻松自在地和他相处吗?

“我……”她悻悻然,嗫嚅起来。

“广告的事你不要担心,一切有我呢!不管你能不能拉琴,对于我来讲,你都是琥珀。”许维哲急忙说道。

这话一点都没有安慰到琥珀,反而让琥珀觉得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无情地扒掉了,她就那么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羞惭,惊恐,绝望。不能拉琴的琥珀什么也不是,连这个名都不配拥有,因为这本身就是为演奏小提琴而起的艺名。怀特先生明知道她的情况,为什么还要续签这个代言?是的,怀特先生会说,你需要保持一定的知名度,这对你以后复出有帮助。以后,以后,谁来告诉她,以后是哪一天?

可悲的骄傲让琥珀勉强挤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其实她的心里早已是潸然泪下。

“是不是很惊讶?”

“这是上天的妒忌。如果可以,我情愿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古典音乐界从来不缺钢琴家,却只有一个小提琴女神。”

许维哲的痛心是那么的真切,琥珀差一点流下泪来,但她还是咬牙忍住。她不是个刚强的勇士,可她还是想让许维哲以平常心对待她,不要特别的同情,也不要特别的怜悯。她把桌上的筷子拿起来,搅拌着汤里的山菌,故作不以为然道:“妒忌吗?我以为是上天的告诫,告诫我人生的路并不是我以为的那么宽敞、平坦,所以我决定调整步伐。”

“怎么个调整法?”许维哲给琥珀倒上豆奶,抬了下眉。

“我还没想好。”

“希望不要太快,我们现在的距离已经够远了,不然我真得去给自己买对风火轮了。”

琥珀黯然。许维哲是冉冉上升的新星,而她却正以自由落体的姿态从太空落向地球,有自身的速度,还有加速度,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不可能缩短的。不想被失落的情绪笼罩,琥珀打起精神,端起杯子:“敬你,为了昨晚精彩的演出。”

许维哲无力地一笑:“我们不谈昨晚的演出,好吗?”

琥珀很意外,但她还是尊重了许维哲。

汤又一次沸腾,许维哲帮她把菜捞上来放进盘子里,然后把切得超薄的肉片放进汤里一涮:“这样一烫,几乎就熟了。”

琥珀点点头,发觉吃火锅还挺赶,一不留神,面前就堆满了食物,而锅里的又熟了。两人顾不上说话,专心地吃起来。

这时,从门外进来两人,让喧闹的大厅蓦地一静,然后有人惊呼道:“那是陶月吗?”

“没错,女的是陶月,男的是那个……那个新闻主播,叫什么来着?”

一个女人说了个名字,很多人附和道:“对,就是那个男的,真人好像比电视里显老啊!”

“明星都这样,卸了妆就像换了个人。”

议论声太大,琥珀不禁好奇地看了一眼。她没注意进来的两人长什么样,只看到他们走向赵怜惜那桌。赵怜惜和那个“百万年薪”已经站了起来,四人热烈地打着招呼。陶月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下,随即定在琥珀这桌,她眨了眨眼睛,愣住,随后,和另外三人说了句什么,便走了过来。

“这么巧,许先生。”陶月笑盈盈道。

许维哲正为琥珀捞肉片呢,闻声扭过头:“晚上好,主持人。”许维哲在庆功会上没和陶月说过话,回到酒店后,凯尔筛选了名片,因为有意让他上陶月的节目,和他多说了几句,所以他对这位主持人稍有点印象。

“你也喜欢这家火锅店?”陶月很惊喜,许维哲竟然记得自己。

“慕名而来。”

“我倒是他们家的常客,和朋友小聚首选这里。”

“今天也是朋友聚会?”肉片都煮老了,许维哲无奈地放下漏勺。

“一个是我同事,另外两个是我俩共同的朋友。他们一个是芭蕾舞演员,一个是投资公司主管。今天是他们认识的第一百天,来这里庆祝。许先生的朋友是……”陶月把视线转向琥珀。刚才一看到许维哲,她只顾着惊喜,没注意琥珀,走近了,才看清琥珀的面容,她难以置信道,“请问是琥珀小姐吗?”

琥珀面无表情地瞪着她,许维哲摸摸鼻子:“她听不懂中文!”

陶月恍然大悟,像小迷妹一样掏出手机,用英语对琥珀说道:“琥珀小姐,我可以和你一起合个影吗?”

琥珀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不可以。”她说的是法语,许维哲的嘴角不禁抽了抽。

陶月虽然不懂法语,但她从琥珀的神色上读懂了意思,她没被别人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过,尴尬地站在那里,讪讪笑道:“这样啊,那我就不打扰两位用餐了。”

许维哲微笑着目送她,转过头,把煮老的肉片放到另一边,招手让服务生给锅里加点汤。

“你喜欢她?”琥珀夹起一筷子金针菇,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你很生气?”许维哲不答反问。

琥珀忽地放下筷子,朝赵怜惜看了一眼,然后对着许维哲曲肘,握拳,举至头顶上方,使劲但幅度较小地摇动着手臂。

这是芭蕾舞里表示“生气、愤怒”的手语,许维哲的眉慢慢蹙紧了。他倒希望琥珀是为他对陶月的和颜悦色而生气,可显然不是,那她是为谁如此生气、愤怒?许维哲想起盛骅,想起红杉林,是他们中的一个吗?什么时候起她的朋友不再只有他了,别人也可以占去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啤酒滑进胃里,他感到血液也像冰过的啤酒,冒着丝丝的冷气。

认识一百天都要叫来朋友庆祝的关系会是一般的关系吗?可怜的秦笠还被蒙在鼓里,说起赵怜惜时依旧是一脸的幸福、骄傲。让琥珀生气、愤怒的不是这个,而是她根本无法把这一切告诉秦笠,因为秦笠深爱着赵怜惜,坚定不移地相信着赵怜惜也同样深爱着自己。赵怜惜和“百万年薪”现在只是朋友,不是恋人,那么赵怜惜没和秦笠分手,显然是想脚踩两只船,慢慢地观望。如果赵怜惜选择了“百万年薪”,别人会说她选择了生活;如果她选择了秦笠,别人会说她选择的是爱情。秦笠还是有希望的,所以她不能扼杀它。有时候,人情愿傻傻地受蒙骗,这样就能快乐地过下去。得知了真相有什么好,只会让自己痛苦、狼狈,走进死胡同。赵怜惜也清楚这些吧,所以即使被她撞见,也是一派光明磊落。

这样的爱情真是可笑、可耻又可恶。难怪有人说,认识的人多了,我就更喜欢狗了。狗虽然不会说话,但它能做到绝对的忠诚。

许维哲没有发觉,陶月也没有发觉,在距离大门口最近的一张桌子上,一个刚坐下的男人打发了上前的服务生,看了会儿陶月,又看了会儿许维哲,拿起手机,拨了个号,低声道:“小姐,许维哲是和陶月在同一家餐厅吃饭,不过……”

“不过什么?”电话里的人厉声问道。

“不过两人坐的不是同一桌,像是碰巧遇上了。”男人有点不太确定。

沉默了一会儿,那人才回话:“和许维哲一起的人是谁?”

“是个小姑娘。”

“拍个小视频发过来。”

男子举起手机,远远地对着琥珀,点了下拍摄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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