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心搜寻,清清便在一边候着,她的目光扫过将架子塞得满当当的书册,看上去……这些并不是什么印刷而成的典籍,好似是自行手书装订的笔记。
她回想起席上莫鸠的话,他说他因想探寻深山中难得一见的药草,才迷路流落到了苏罗人的村寨,他一直想写一部自己的药经。
由此看来,这话并不假,他的确醉心岐黄之术。
满室药香,清清低着头思索,眼尖的她,忽得瞥见墙角堆积的熟悉植物。
“那是……水苏?”
莫鸠惊讶地转过身:“你竟认识这个?”
“认识,从前身体不好,日日都要煎服。”
莫鸠上下打量她:“日日都要?这药性极猛烈,你以前受过重伤么,调理得这般好,现在竟一点瞧不出。”
清清没有接这个话题,她不好意思地说:“莫大哥,我能否讨点水苏回去?”
“自然可以,不过是用来做什么?”
清清犹豫道:“是……我师弟,此前在山上的时候,他被毒蛇咬了,现在还有些不适。”
“竟有此事,”莫鸠一惊,“这山中致命毒虫毒蛇数不胜数,他是被什么蛇咬的?”
“记不清了……当时情况的确凶险,我用了宗门道术,费了好大劲才让他过了这一劫,但他体内仍有余毒未消。”
“仍有余毒?我此前看他面色正常,行动利落,哪有半点残毒在身的样子,”他啧声感叹,“你们修道习法之人就是不一般。”
清清解释道:“这点毒不影响生活,但阻碍在气脉中,给人凝滞之感,始终不好,水苏有解毒之效,对缓解病症有好处。”
莫鸠露出了然的神色:“气脉凝滞?他果然是个会武的。”
他哼笑道:“现成的医者在此,为何不让我来为他诊治一番?竟要行医的主动求医了。”
清清谄媚道:“这不是不好意思开口吗……”
一刻之后。
莫鸠查探着瓷碗中的血液,紧皱眉头道:“这颜色、这脉象,的确是有残毒未消之状。这到底是什么蛇咬的?毒性大过我所知的任何一种。”
清清只能搪塞道:“当时黯淡无光,确实没有印象了。”
“可惜了,”莫鸠叹了口气,“最猛的毒物,也是最烈的药材,若是能捉上那么一条,定能有新的所得。”
清清只觉得,这人完全可称医痴了。
医痴又道:“裴小兄身上的毒颇为复杂,决不能贸然服药,得苦你再留一碗血,我研究研究,这两日给你配一副药出来。”
说着,他又拿过一只瓷碗,十分期待地递给裴远时。
裴远时谢过莫鸠,二话不说,拿起小刀便往手腕处割去。
清清连忙按住了他,她隐隐看出医痴似乎拿了他当难得的范本:“莫大哥,真要一碗啊?我师弟体弱,受不得这么多。”
“他体弱?”莫鸠挑挑眉毛,“气足面红,双目明澈,心脉强劲,肾精充沛,哪儿有半点体弱的样子。”
清清假装没听到最后一句,仍是嬉皮笑脸道:“那真的要一碗吗,得多疼啊——”
裴远时艰难插话道:“师姐,我没事的,这算不得什么。”
莫鸠无奈道:“倒是不用一碗,只是我见这毒实在稀罕,想多讨一些来钻研罢了。这样吧,我也不白让你流血,我看裴小兄手上的茧痕,是个惯用剑的?”
裴远时颔首。
“我有一把剑,是游历时防身用的,不是什么利器,我也不会几招剑术,权作烧火棍使罢了。你若给我放满一碗血,这剑可直接送你。”
这可真是瞌睡送枕头,清清又惊又喜,连声谢过。
她朝裴远时露出鼓励的眼神,又对莫鸠道:“我不想看这等血腥场面,去外面等着,你们弄好了再叫我。”
她转身出了门,莫鸠摇摇头,冲身边耳朵微红的少年揶揄道:“你师姐倒是爱护你!”
晾晒着一地药材的院子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
清清站在檐下,看着正蹲在草药中,不断翻捡整理的异族少年,她张开嘴,迟疑地叫出他的名字:“道汀?”
少年抬起头,耳垂上孔雀蓝的挂饰随着动作摇晃,他看着她:“清清。”
“咦?你怎么知道我叫这个,”清清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小凳上,“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还出来干活了?”
道汀低下头,继续摘选着地上的药材:“古拉朵告诉我的,她说我应该来谢谢你。”
“阿朵?”清清朝四处张望,“她去哪儿了?”
“族长把她叫去了。”道汀头也不抬,他仍旧赤着上身,背上的肌肉随着动作浮现又下陷,在满院子的夕阳余晖中,有着古铜般漂亮的色泽。
清清胳膊支在腿上,歪着头同他说话:“那你呢?你要谢谢我吗?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格外好说话,跟第一天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道汀沉默不语,手中动作却不停。
清清笑了一声:“我当然也不用你道谢啦!我们汉人,从来都是乐善好施,慈悲心肠,以德报怨……”
她将“汉人”二字咬得极重,意味十分明显。
道汀仍旧默然。
清清却丝毫不觉尴尬,她又道:“你是不是听不懂这几个词?以德报怨,就是用善意,来回报曾经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