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这一声首先从陛下口中脱出。陛下第一时间内,就下意识地对宁姝的断言进行了反驳。并不是全然不信她的话,而是太不可思议了。
太不可思议了。
六年的时光过去,再加上文才人向来不受他宠爱,因此他对那个面容平庸的女人,残存的印象就像蝴蝶的羽翼,破碎模糊,不成形状,要不是她是长平的生母,他恐怕连这个人是谁,都记不得了。
他在酒后意外临幸了她,在酒醒后第一反应就是皱了眉头。在得知她怀了身孕后,不得已将她点为了妃嫔,随意丢进了后宫。之后漫长的时光里,宠幸她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清。宫里这样的女人实在太多了,在听说她染时疫薨了时,都没能在他心中投下任何一丝涟漪,只随口命人把她安葬,就全然抛到了脑后。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个平凡的令人乏味女人,竟然会在今日被提起,而且还是以这样不堪的方式。
如果宁姝所言非虚,那么三十八年前毓老王妃遭受过的事——
“小女所言听似荒谬飘渺,然而并不是没有缘由的。这要从御花园四小姐与十三公主一同落水说起,当日四小姐落水后,直指十三公主故意为之。而十三公主则言,她忽然看到一只毒蜂想要蛰咬四小姐,于是上前提醒。小女在事后私下询问过十三公主,这才问出了文才人当年的死因之谜。原来文才人当年并非死于时疫,而是与今日一模一样的鬼头蜂之毒!之后,小女便斗胆查验了文才人的尸首,发现十三公主并未撒谎,并且还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文才人的棺冢不久前被人开过,而且还被人放了一样东西。”宁姝将那枚经受了三十多年风霜锈蚀的长命锁从怀中轻轻取出,捧到了众人面前,也捧到了毓老王妃眼中。
毓老王妃圆瞪的双眼,死死地盯在那块长命锁上,仿佛想透过那块长命锁,看穿一场她多年来一直想逃避,却始终没逃得过的悲哀,而那场悲哀里,掺杂着一声婴孩凄厉的啼哭。
“长命锁这种东西,意义太过非凡了,一般都是由亲生父母为孕育中的婴孩早早备下的,而文才人的父母早就过世了,怎么会有人突然撬开她的棺椁,在她心口放下这件东西呢?因此我心中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只是一则,这揣测太过离奇,令我也一时不敢相信;二则,除了这个长命锁外,我没找到任何一件充足的证据;最后,文才人一案与四小姐两案互相纠缠在一起,千头万绪,令我难以勘破。直到在想明白闻芳殿四小姐无声消失的诀窍后——”
“我先怀疑的是那五名婢女与慧妈妈合谋,但是后来否决了,因为此案想要达成,绝不是几个低微的仆婢宫人可以完成的,背后定有一个身处高位之人主导一切,为其他人提供帮助与遮掩。但是这个人究竟是谁呢?只有您,无论是未央宫选妃,还是御花园毒蜂出现,又或者闻芳殿失踪……见证了这所有一切的,毓老王妃,您。”
“起初我怀疑是:难道您是为了替十三公主出头,于是设下了这场报复?可是,表面看来您与十三公主毫无血缘,不过是几年教养的情谊,并不足以令您为之冒这么大的险。那又会是什么原因呢?有时候,最令人意想不到,往往就是最终的答案。在想通这一连串案件的来龙去脉后,小女立刻央请了夏侯世子帮我去寻一个人,而这个人正是当年燕云台中一直伺候您的老嬷嬷,你怀有身孕的事旁人可能不知晓,但绝瞒不过那位嬷嬷的眼睛。而眼下那位嬷嬷就在玄清观门外的一架马车内。毓老王妃,需要小女请她进来一见吗?”
“不!”毓老王妃几乎嘶声吼出,脚下一下踉跄,被身边宫人急急扶住,那双苍老的没有焦点的眼睛里,忽然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来。她死死地扯着自己的胸口,似乎不这样,那颗苍老不堪的心就要从口中呕出,“不必了……”
她用力合上了眼睛,似乎哭,似乎笑,终于认下了这辈子都不想面对的一件事实,“忆之,的确是我亲生的女儿,是长平,也是我嫡亲的外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