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预想中的情形全没来,爹没有问她到底是谁,没问她从哪儿来,只问昨儿后半夜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头还疼不疼,哪儿不舒服再请大夫来家里瞧瞧。
唐荼荼提得老高的心颤巍巍落回去,后背的汗慢慢被衣裳吸干。
是我想多了么……
临下车时,唐老爷才深呼口气,拿帕子抹了把脸,抹去中年男人的疲惫,露出跟往常下了值一样的解在模样。
老管家欢欢喜喜迎上来。
“老爷小姐回来啦!哎呀可算是回来了!夫人昨晚上就说眼皮子跳得不行,坐立难安的。分明坊门都关了,非让咱家留着门,怕老爷半夜回家。”
唐老爷笑哈哈听着,过二门时,低声与荼荼道:“回去别与你母亲说,就说宫里一切都好,别让你母亲担心。”
唐荼荼:“哎!”彻底松快了。
宫里严防死守,还没信儿传出来,只是那么多人赴宴,那么多人被牵扯其中,怕是瞒不住的。
父女俩心照不宣地拣着好话说,说宫宴多繁华、御膳多好吃,找不着茅厕多苦恼,直听得全家人乐不可支,把宴上的事儿盖过去了。
当夜,唐荼荼吃完饭刚回房。
笃笃,笃笃。
窗上敲了两声,传信的、接信的,两边都轻车熟路了,一个面熟的影卫站在窗前问:“赴宴的王府几家陆续清醒了,毒香也摸着线索了,殿下与大理寺的人明儿去查案,殿下问姑娘要去瞧瞧么?”
唐荼荼:“我去。”
“那明日午时,南市碰面。”
影卫顿了顿,瞧未来的主母精神头不好,又道:“太医说这毒香忌忧思伤神,姑娘还是早些歇息罢。”
唐荼荼合窗睡下。
让她惴惴不安的毒香,好像真的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夜里做梦多了,一个串一个的,一会儿梦到饭没吃饱,一会儿梦到房顶漏了,她爬上房顶去补漏处,奈何手脚笨,连着一大片瓦乒铃乓啷掉下来,落入一人怀里。
梦里她都在腹诽:发育年纪还没过完呢,长这么高……
“铛——铛——”
唐荼荼听着坊门开门的钟声醒来,瞧了瞧天还没亮。
她无事一身轻,又是外吏,不去工部也不用告假,于是撤了枕头,平躺着,睡了个平平板板的回笼觉。为了个放映机伏案半个多月,唐荼荼颈椎都弯了。
这么睡睡不沉,不过半个钟头就醒了。
珠珠与哥哥去上学了,母亲唤了容夫人出门逛街去了。唐荼荼前阵子听母亲说了一嘴,最近在东市上踩点,寻思什么铺子最好上手,母亲这回是正儿八经打算开个铺子了。
“我爹呢?”唐荼荼问。
胡嬷嬷:“老爷在少爷书房呢。”
家里读书人多,正院一个书房,少爷院里一个书房,牧先生每月的月钱也大多是买了书。牧先生书最杂;爹那里的书多是五礼和外国礼节通考;哥哥还是学生,藏书多是经史子集国学课本。
大家阅读门槛不一样,一般看不到一块去。
唐荼荼去了哥哥院里,站在书房窗前瞧着。
天光透进书房,里头文房四宝和桌椅陈设都不多,唐老爷从小教育儿子敬惜物力,这书房布置得简单,白墙、黑书架,显得单调又明净。
唐老爷捧着一本书一页一页翻阅着,看得很慢,左手边还放着厚厚两摞,博古架最顶上的两格书全空了。
唐荼荼翻过那一架子书,印象还深。
最顶上放着的全是手抄本与幼儿摹本,那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家规祖训,还有先贤的座右铭,都是启蒙用的,写得浅显易懂,叫小儿识字明理用。
教学而时习,从善如登,君子端方……许许多多的圣人言。
等到学有所成之后,这些书仍然会放在书架最顶层,以示初心不改。尽管这些书平时不拿下来看,却如读书人的信仰和灯塔。
眼下,唐老爷像初识字的三岁小儿一样,翻着这些蒙学书,一字一字细读。
自小识字,垂髫读书,少年时,为作文章强说愁,两脚没迈出去京城几回,可出城时路过农田,也要学着乐天先生的《观刈麦》为农民叫叫苦。
写过堆砌辞藻的四六文,写过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背时务和策论的时候也头疼得想头悬梁,唯独少时背的“忠、孝、礼、义”刻在骨血里,这么些年不敢忘一字。
最后,唐老爷踩上高凳,拿起拂灰掸子,把西墙上那幅裱字沾着的细灰拂去。
那是建书房的时候,他亲手给义山题的字,当儿子的座右铭。
——夫志当存高远,慕先贤,弃凝滞,守笃实,立正位,行大道。
——直节劲气,身正坦荡,此为君子上流也。
第149章
二殿下约了南市,唐荼荼并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他,半上午出了门,在南市上溜达了一圈。
这个月还没到十五,京货大赏还没开。南市上瞧不见货物摞成堆的大商人,路两旁全是零零散散的摊贩,彩旌飘摇,沿着东西两侧给朱雀大道缀了两条边。
各国使节陆续离开,走前,他们在东西市上疯狂扫货,从小孩的糖画、十四巧板到金银玉饰全一扫而光。
那些玉石品质下乘,连唐荼荼这样的外行看一眼都能说上哪儿不好来,各国仆役像模像样还着价,但凡便宜块儿八毛的,立马掏银子掏得爽快。
摊贩们热络,各个笑得脸上开花,一扭头却嘀咕,笑他们小国寒酸没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