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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第156节(1 / 2)

“你……”

晏少昰看她两手一通揉,滑稽又逗趣。

他“你”不下去了,脸上冰消雪融,露出了从昨晚到现在的头一个笑,也沉沉呼出了头一口顺畅的气,如释重负地在石桌上坐下了。

身上的公服哪还是昨夜绸光灿明的锦袍?褶着皱,下摆沾了灰,是他身上很少见的狼狈。

朝阳爬上来小半边,和煦的暖阳照得晏少昰也有了困意,刀削似的颔骨卸了劲,整张脸轮廓柔软下来。

唐荼荼:“我爹呢?”

“比你清醒得早,没什么大碍,礼部忙着善后,忙活完得到晌午了。”

唐荼荼闷沉沉点点头,提不起力气来想后事。她胳膊腿还软着,多少年的军姿也站不直了,有点驼了背,撑着石桌站在那儿,跟二殿下一起看朝阳。

“你为何鼻子灵?”晏少昰问她。

一眨眼的工夫没听着声儿,他立刻补上:“说实话,别拿鬼话忽悠我。”

唐荼荼不太自在地舔了舔唇,字从喉咙里挤出来,含混一下就过去了。

“我们那时候,有丧尸病毒……前几年防护不到位,死了很多人,不能埋,只能就地焚烧……烧完了会有味道,消个毒,再拿香气盖一盖……慢慢地鼻子就敏感了。”

消毒剂做出了几十种味道,清新的草莓芒果柠檬薄荷味儿底下,盖着的全是尸臭。

晏少昰做梦也没想过,会是这么个回答。

一整晚没沾枕的后果到底凶悍,他晕沉沉的太阳穴上猛地敲进一根钢钉来,晏少昰负在身后的手指疼得一蜷。

他问得随性,闲唠着,便没防备,这一下疼得扎扎实实的。

——鼻子灵,因为闻过的死人味多。

晏少昰探究过好几回她口中的末世。

她嘴里那个末世,吃不饱,穿不暖,总是大涝接大旱,有匪夷所思的武器——她忌讳说那个时代,只言片语中,透出来的细节全支棱着,融不到一块去。

听来,便如普普通通的天灾人祸,跟“某年某县志:大旱,饥荒,民不聊生”一样,寥寥几句,扫一眼就不值得再看。

他对她那个“末世”所有的印象,都是从她身上窥得的片缕。

这丫头不通达人情,还有赤子一般的天真,守着拙诚,不事巧伪,博闻强识,好胜心全长在合适的点儿上,该出头时出头,不该出头就缩着,从不逞强好胜给人添麻烦。

那些火场里救人、杀贼的英武事迹,好像全是被逼到绝境、爆发出一股神力的巧合,莽劲当头,像个热血上脑的小傻子。

她就像是一个被当权者保护得严严实实的精学博士,小时候埋头读书,大了埋头做研究,生着一身自己也搞不明白的、糊里糊涂的力气,揣着一肚子善念和慈悲,好像没正儿八经地吃过苦,一点也不像在乱世中摸爬滚打活下来的。

直到此时,晏少昰方知自己想错了。

她以前,过过多少这样的日子……

唐荼荼坦白完了,他又不出声了。

唐荼荼想说,殿下要是没事我再回去睡会,我还没洗脸呢——才刚张嘴,一个字都没发出来,便觉头顶一沉。

晏少昰一只手摁着她的脑袋,往自己胸膛上贴了一贴,用了些力气。

他胸腔里有个地方,断了供血似的紧缩成一团,又在苏醒的这阵疼里慢慢舒展开。

丢了一整夜的心,终于归了位。

房上的、树上的、廊下的、近处站着的影卫全倒吸了一口气,在年侍卫直眉瞪眼的手势比划中,各个意思意思扭了个头,又耐不住心里痒痒,偷悄悄窥视起来。

“殿、殿下……?”

唐荼荼反应空前迟钝,什么旖旎什么温柔都没察觉到,她只觉得自己鼻梁被压歪了,苹果肌被压平,脑袋顶上盖了个五指山,而那五根手指丈了丈她的头围。

她听到头顶的声音:“此事,是我对你不住。”

唐荼荼:“噢……”

贴着的这胸膛,心跳声平实,唐荼荼忍着头晕,没不识抬举地搂上去,刚才没什么光亮的眼睛却立马灵动起来。

“加钱!这回没个两千两我得造反。”

“行,这个月的俸钱发下来全给你。”晏少昰又笑了声:“再睡会儿罢,睡醒送你出宫。”

有了这位爷发话,唐荼荼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时都半中午了。她在这间贴满了百家先贤画像的书房里,睡得前襟大开,还当着孔孟老庄的面儿换了身衣裳。

芸香送她到了东华门门口,终于跟唐老爷碰了头。

父女俩沉默对视。唐老爷眼角的泪辄印都没干,他看见闺女,又抬手重重抹了把脸:“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唐荼荼舌头发僵,含含糊糊应了声,小心观察着她爹的脸色。

他上马车时一趔趄,被车辕绊着了,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唐荼荼神思不属的,反应慢了,伸手一捞没能扶住,吓得血压都噌噌上来了。

“爹!”

在宫墙脚下等了一宿的车夫不会观人脸色,咋咋呼呼的:“老爷急什么!崴脚了没有?慢点慢点,转转脚脖子,我给你拿个凳。”

一路上,唐老爷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失魂落魄的,一直望着皇宫方向。

这京城中最高规制的庞然大物沐浴着天光,在中城十二坊任何一处都能看见的太和殿殿顶,灼灼晃着眼,那是仿龙鳞制的、金灿灿的琉璃瓦。

直到拐进巷子口,看不见了,唐老爷才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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