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看着他。
“哄”的一声,全身才落回去的血液重又涌上了头颅。
少年必须攥紧了双拳,才能压住澎湃的心绪,却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双臂都在微微发颤。
穆明珠已经退回到长窗下,眯眼审视着少年,忽然心中一动,他现下这幅羞涩的样子倒是与她梦中有几分相像了。
前日她往焦府赴宴,当时焦府宴会厅外的博山炉里烧着古怪的香,那香气被人吸入之后,会增强人的感官,轻微致幻,大约也有催情的作用,原本是这等豪族夜宴之时用来助兴的。
所以当她与齐云离开的时候,她能理解少年的僭越之举。
那夜竹林中,少年失控反握了她的手。
她当时淡淡一语,解了少年的窘境,翩然而去。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也受了那香的作用。
那一夜,她不曾回内室睡下,一直坐在书桌上想着要如何给萧渊回信、要如何给母皇上奏,同时还等着在焦府冒着危险探秘的齐云回来。
于是在期间短暂的困倦时,她曾伏案歇息了一刻。
那是非常短的一刻,从她沉入梦乡到再次睁眼醒来,云母片上的沉香线还没能烧透一圈。
在梦中,她又见到了竹林里的少年。
橘红色的灯笼光遥遥映下来,铜钱铺就的小径蜿蜒向波光粼粼的湖边,夜风中有花香酒香与笙歌。
被她握住手的少年怔怔望着她,那双黑色的眼睛那么亮,像是有水光在那双只望着她的眼睛里。
莹润的、诱人的。
与现实不同,少年没有反握她的手,而是她倾身上前。
梦中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当她松开手的时候,少年整个人都红透了,黑眸中有情欲之色升腾。
而她怀着一种满足甜蜜的情绪,从梦中醒过来。
穆明珠并没有在意这个梦,如果不是今日见到齐云羞涩之态,大约过阵子便会忘了这个梦。在她看来,这个梦是可以理解的,一来她当夜吸入
了催情的香,二来她当夜一直同齐云在一起、而且入梦前还在等着齐云回来、思考着齐云去探查之事、所以齐云出现在她的梦里合情合理,三来她这具身体已经十四岁、会做春梦也是很正常的。
正如男子会有欲望一样,女人也会有欲望。
只是历来教化如此,好似女人有欲望便是不雅的、不贞洁的。虽然当朝皇帝就是女的,但那毕竟是特权阶级,男权社会对于女人的束缚仍不曾放松。他们要女子耻于言及欲望,甚至耻于了解欲望。他们赞美女子的天真,惟其如此,他们才能利用女子的天真。譬如谢钧之流,自然是希望女子越天真越贞洁才好的。
这些对于穆明珠来说,全是狗屁道理。
她心里没有这等束缚,自然就没有在意数日前那短小的梦——因为梦中的互动太过节制,那个似是而非的吻也太模糊,她甚至觉得把那个小小的梦归为春梦属于“可以,但没必要”。
可是此刻少年明晃晃站在她身前,脸红羞涩的模样比梦中还要诱人,轻颤的睫毛、染了绯色的锁骨、绷紧的手臂,无处不可怜可爱。
最可爱之处,是他的不言又不语。
把那个本已经要为穆明珠淡忘的模糊梦境,又送到了她面前来。
穆明珠上下看着他,忽然转眸看向窗外,无奈一笑。她如今才算明白了,为何古往今来的帝王多置三宫六院,便如她的母皇从前也有司鹤监。如此合心意的美人立在面前,乖巧青涩,任人施为,只要高位者肯伸手,便可揽入怀中,尽享快活——那么又为何不呢?
“齐都督下午有什么安排?”穆明珠轻声问道。
齐云喉头滚了两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声道:“臣听凭殿下吩咐。”少年正常的声音本来偏于寒凉,此时因为过份压抑不该有的情绪,透出微微的沙哑,听得人耳中发痒。
“那好。便随本殿出城,领兵疏通邗沟航道如何?”
“是。”齐云低声应下来,不曾有任何疑问。
穆明珠一笑,与少年一前一后出了内院,正遇上一同而来的王长寿与静玉。
王长寿道:“殿
下,今日人更多了,半日就收了八百人,还往大明寺送吗?”
“不,往邗沟去。”穆明珠与王长寿交待正事,“大明寺的人手已经够了。你让你手下的人看守着那边,会有主事前去接应。”
一旁静玉却是愣愣望着齐云领口的茉莉花串,回过神来后下死劲儿剜了齐云一眼:呸!什么准驸马?贱人竟然学他!
第66章
邗沟北辰堰高地上,再度迎来了贵人。
扬州城水利主事廖严远远望见车驾华盖,便知是前几日的贵人又来了。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次贵人前来不只是出游,还带来了八百力夫。
穆明珠示意扈从放廖严近前来,道:“这是第一批人手,廖主事且用着。今后数日还会有数千力夫送到。”
廖严喜出望外,又琢磨不透,小心问道:“殿下,可是朝廷的款项拨下来了?”否则哪里来的钱雇人呢?可别是还欠着众力夫的饷银吧?他可填不起这样大的窟窿。
“朝廷的款项?”穆明珠淡淡一笑,道:“你就当是朝廷的款项吧。”也无意多加解释。
廖严人并不笨,“当是朝廷的款项”,那就不是朝廷的款项。可若是扬州城中富户出的财物,又如何会是这位小公主殿下出面?他只能暗自猜想。
穆明珠沿着堤边而行,俯瞰泥泞的河埝,边走边同廖严交谈,问他如何修堤梁、何时通沟浍,如何行水潦,如何安水藏,如何择定时机决塞。廖严一一作答,竟是详实清楚,分毫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