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辉面色一凛,“形迹败露?”
穆雪松疲惫的面前从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几乎不堪重负地摇了摇头,“他总觉得,我和家父这生意做得手上不干净,被人查账抄家是迟早的事。我不知道他这想法是哪来的。”
一般人跟警察说起这些违法乱纪的词汇,不管是真是假,多少都会有些忌讳,可是穆雪松却没有。他说的直白清楚,神色泰然坦荡,就事论事,言无不尽的反叫谭辉一时无语。
“他是等着看老穆家笑话呢。最好就是像穆彦那种,干了龌蹉事,让人在背后戳碎脊梁骨,那才是他想看到的样子。当年他被赶出家门,这辈子连死也入不了祖坟,对他而言,这是他一辈子耻辱,而洗涮耻辱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这个曾经他无论如何也再难踏入的门槛,变成被蛀虫啃烂的渣滓,被所有人踩在脚底下——这样他才会觉得,是这个丢脸的地方配不上他,这才是对他而言最好的慰藉。他要的是心理上的补偿,不是杀人的快感。”
谭辉没抬头,他拿着茶杯,目光落在精致的骨瓷上,“看不出,这么多年不联系,您还挺了解他的。”
穆雪松当即苦笑一声。
“谭警官。我儿子在监狱里被人杀了,我没道理袒护嫌疑犯。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当初穆彦入狱的时候我约他见了一面。也许真是因果循环,穆彦被判入狱,竟然真就到了他手底下……我别无他法,约他在狱中对穆彦稍加照料。刚才那些话,都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几年前呼风唤雨的企业家,如今就这么成了无妻无子的孤老头。谭辉把了解的情况说完之后,脑子里似乎还有老人苍白而憔悴的脸,在眼前挥之不去。
“另外,那个穆副的不在场证明也比较充分。除了他自己提到的办公室外的监控摄像外,在穆彦被吊在房梁之前,十五监区曾出现短暂断电,虽然这部分监控缺失,但是在断电前一刻,监控镜头还拍到他拿着壶到水房去倒茶叶根的影像。”马岩在这起案子里主要负责跟技术科那边对接,“还有,有关十五监区一大队狱警管教的底基本摸完了,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发现家里或身边有人遭强奸迫害的迹象。如果凶手行凶的动机是源于对强奸犯仇恨的话,监狱的管理者身上没有杀人动机。”
哪里出了问题?是他们猜错了凶手的动机,还是他们把嫌疑人群的定位定错了?
可是不可能。
监仓里勒人,对监控动手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死人的囚服放在被关禁闭、插翅难飞的犯人床上——这绝对不是被严密看守中的在押人员能办到的事。
并且,从凶手抓住短暂的、突然的断电故障,短时间内完成行凶这一点来看,可以证明,这是一次经过精心策划后的预谋杀人,凶手在短时间内把穆彦从某处带到工厂吊在房梁上,他的力气应该非常大,体力很好,行动不似在押犯们一样受限,他至少在监狱中有相对的自由,并且种种迹象表面,他的反侦察能力很强。
然而如果所有监狱方面的公职人员都没有作案动机的话……
“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个人并不是因为强奸罪而杀人,而是他要杀的人,恰巧犯了强奸罪?”任非盯着自己面前涂涂画画写得乱七八糟的笔记本,手里的笔打着某种没节奏的拍子,一下下敲在那些鬼画符似的字上,他始终没抬头,像是完全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了。那样子看上去高深莫测,但实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努力回忆着学校教科书里的每一个字,并且无意识的把它们喃喃地说了出来……
“如果并不是憎恨强奸犯的类型案件,那凶手可能的杀人动机,有没有可能是情杀?复仇?灭口?或者……为了掩盖某种不为人知的利益、秘密?”
他嘟嘟囔囔地说完,半晌才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整个会议室竟然鸦雀无声。狐疑地抬头,任非就看见会议室里八九双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自己。都是常年跟刑事案打交道的眼睛,忽然之间一盏盏探照灯似的打在身上,硬生生看出了任非一身的鸡皮疙瘩。
“……卧槽,我又不是凶手,你们这是要干嘛?”
谭辉把一条腿架到另一条腿上,胳膊肘撑着椅子扶手,双手交叠抵在下巴上,隔着一张桌子打量着他们队里最没谱儿的大少爷,沉吟片刻,慢悠悠地问:“那你觉得,如果不是心理仇视的话,凶手最有可能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这一幕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场景在任非脑子里跟前不久那个阴阳碎尸案重叠了,他想起当时他拿着梁炎东的先说在这张办公桌前头头是道娓娓道来的时候,那种依托于别人,却另加在别人之上的、膨胀的满足感。他张张嘴,却在出来动静之前及时遏制住了自己那突如其来的装X心理,他不太自然地挠挠头,老实交代:“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刚才就是想着把可能的原因都列出来——不过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后两种情况。就是有没有可能是梁炎东和穆彦,都触及到了某个团体……或是某个人的某种利益,而导致那个人需要灭口?再或者更直接一点,穆彦和梁炎东的存在,挡了谁的路?”
谭辉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理由?”
“没理由,就是感觉。”任非放下笔,也不遮掩,回答的干脆利索。
“也不是完全否认你的直觉。”李晓野拿着水杯去接了杯水,回来的时候经过任非后座,两条胳膊往任非椅背上一杵,支着胳膊在任非身后朝他们队长看过去,“但是这样一来,范围太广,调查的难度就更大了。”
“那我们先来点没难度的。”任非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在他背后贴自己太近,那姿势让他极度没有安全感,毫不夸张的说,李晓野的声音在他耳朵后面响起的那一瞬间,任非后背刚刚下去的鸡皮疙瘩眨眼之间就又竖了起来……他等了等,李晓野毫无自觉地赖在后面不走,忍无可忍,任非神经质地绷紧浑身的肌肉,动作如同半身不遂一样僵硬地回头,那条说出话来连弯儿都不会拐一拐的舌头,张口就呛了一句:“李晓野同志,您能从我凳子上起开么?您那门牙怪兜风的,风一兜住,吐沫星子就容易喷出来。我洁癖,您这要高。潮似的体位我有点儿受不住。”
李晓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