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楚含那副样子好似打翻了醋坛子,看起来倒比十一岁的长垣还要幼稚。江词才有些怅然的心情被他这副模样给逗到了,她不由哑然失笑,连连摆手,“他若是知道我现在这副模样,就要当从前说的话是无知戏言了。”
细柳拂风,驱赶了仲夏的燥热和沉闷。风吹帘卷,头罩上的帘子随风拂动,隐隐露出帘下的眉眼。老态横生的面容上爬满了皱纹,额际上的鬓发黑白参差分布,让人依稀识得其中人苍老的容颜。
但杏眼展露出丝丝笑意,有些干瘪的嘴角微微弯起,顷刻间就驱散了所有苍老的痕迹。纪楚含眸光涌动,只觉得仿佛眼前的人依旧没变,青云山庄初见时她慌张的眉眼,眼中的狡黠是藏不住的。
江词挽着纪楚含的手臂,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着,身子伛偻步履蹒跚,脚步虚浮,但她乐在其中,王府的一花一草都携带着熟悉的芳香,待在这里总是最怡然自得。
纪楚含只是陪同着她散步,一直都没有说话。
“我中的是三日绝对不对?”
纪楚含听见江词的发问,蓦地身形僵硬了一瞬,他知晓江词一向心思通透,她能够知道这些都是早晚的事。但他总想着,能多瞒一会儿也好,没想到江词早就知道了。纪楚含淡淡地嗯了一声,声音不自觉有几分颤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词顺口答道:“昨天四哥告诉我的。”
纪楚含:“……”
所有人都想尽办法隐瞒江词,这个四弟只知道关键时刻掉链子。纪楚含在心底暗暗给元祈记了一笔账,他要把昨天同薛铭宇解释的话都收回来,他怎么就放心元祈和江词待在一起什么事都没有。这个工于心计城府极深的四弟,从来就没叫他省心过,这次告诉江词也不知是何居心。
江词倏地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可隐瞒的,不就是一味毒药么。我就算死也不想做个糊涂鬼,到底是四哥了解我,我现在知道了,觉得浑身轻松。难道你们瞒着我,是想让我到死都一无所知么?”
她和元祈倒是心思契合啊,纪楚含心中揶揄,撇了撇嘴。又走了许久,他沉默良久,才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江词轻声应了一声,忽而眼前走过她从前住过的院落,清雅别致,这段时间约莫也一直没断了打扫,她忽而想起了什么,不由问道:“芍药呢,她还留在王府吗?”
一直随行的管家闻声答道:“回大小姐,芍药那丫头本想留着,但她老家给她说了一门亲事,父命难为,就回去了。府里有和她相熟得说起她的近况,听说夫家是个账房先生,倒也是一桩美事。”
江词茫然地点点头,犹记得当时芍药似乎是对薛铭宇有几分,没想到现在也已经嫁为人妇了,芍药待她一向忠心耿耿,既然现在过的不错,江词也就安心了。
纪楚含扬眉问道:“你不进去看看?”
江词沉默地摇了摇头,“等我爹回来以后——”说着,她忽而噤声,秦王远在关外镇守边疆,快马加鞭赶回来也要半月的车程,等到他回来,大概自己早就……
二人心照不宣,默契地没有说话。
江词挽着纪楚含慢悠悠地闲逛了王府半圈,走了许久,她终于觉得体力不支,有些累了,便和纪楚含一同原路折回,重回了王府的大门处。
庄重肃穆的大门,鎏金的狮子扣镶嵌在大门上,匾额上遒劲有力的几个大字,江词又依依不舍地抬头望了一眼,才转头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江词的心情随之起伏不定,三日绝的第三日就是最终的死期。那……也就是明天,她就要到阴曹地府见阎王了吗。唉,想她到这里来如今不过活了十九岁,年纪轻轻就要离开人世了,也不知道死了以后会不会直接穿越回去。也不对,她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是不敢称作年纪轻轻,说是老奶奶也不为过……
江词正暗自思忖着,脑袋里的思绪乱如麻,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球团结在一起,却听得突兀地声音响起,打乱了她凌乱的思绪。
“小词。”
纪楚含这样轻声唤她,江词一瞬间有些不习惯,偏过头问道:“怎么了?”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