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可遇对弗如说要去太平间外头转转,其实没太多机会,那些但凡拉到这里来的尸体,大多已经冰冷透了,很难再有魂魄在附近游荡流连,他反复想想,也觉得那地方不是个好去处。
依照以往经验,又摸到重症监护室所在的楼层,在走廊里来回巡视,渐渐听见一间病房里突然有哭声呜咽的传出来,连忙循声向那边走去。
身旁一个中年人越过他快步向前,手中还举着电话,仓促的说:“小吉的学校我还得再想一想,这个学校没有马术课程,显得不高级,你等一会儿,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我考虑清楚了再告诉你,对,这一个小时我正好没事儿,行,一会儿你等我电话。”说完在门前收了电话,垂着肩膀,一推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哽咽着叫了一声“爷爷”,大门重重的关上,他的哭声和众人的混合在一起,难以分辨了。
宋可遇立足在玻璃窗外,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老爷爷,与众人相比,显得神情有些漠然。
宋可遇想上前去,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回身悄然在护士站的饮水机上接了杯水,回到重症监护室门外的长椅上坐好,将水全部淋在自己脚边,静悄悄的等了一会儿,果然见那老爷爷左顾右盼的,有些不安躁动起来,很快茫然的被吸引着,向他这边飘了过来。
“坐一会儿啊。”宋可遇笑着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那老爷爷倒是很听话的坐了下来,又朝里面看了看,费解的问:“他们在哭什么呢?”
宋可遇想着他大概是还没有接受自己已经去世了的现实,也不戳破他,只默默的问:“您多大年纪了?”
“我97了。”老爷爷轻声回答。
那也算是喜丧了,宋可遇觉得心里的难受轻了一些,缓声问:“您住在这间医院里,是生了什么病吗?”
老人一愣,兀自摇摇头,“我身体好的很啊,我没有生病!”
“那里面这些人难道不是您的家人吗?他们都是来看望您的啊。”宋可遇有点费解。
“我的家人?”老爷爷听宋可遇再三提起这个称谓,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噢,是啊,我的家人,我的小宝,诶?我的小宝呢?”他惶惑的站起身来,焦急的四处探看着。
“小宝是谁?”宋可遇见他焦灼的神态,不禁也跟着站了起来。
老爷爷急的眼里都蓄了泪,“我、我的小宝——我想起来了!在蓝田街的十字路口,我的小宝,他本来是一直跟着我的,突然有辆车冲了出来,有辆车撞了我,啊!有辆车撞了我!然后呢?然后呢?小宝哪去了?”
“您原来是出了车祸啊,”宋可遇听着他断断续续的描述,也大概明白了其中因由,不由叹口气,不忍心看他继续这样的神伤,安抚的劝慰道:“其实您是出了车祸,现在已经去世了,您看,那边在您的身体旁边围着的,都应该都是您的亲人,您看见小宝了吗?”宋可遇边说着边带着那神情恍惚的老爷爷走到了监护室门口,指着窗上贴着的卡片,上面详细的记载着老爷爷入院的时间,“看来您已经抢救了一个星期了,最后应该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您别太难过了,以您的年纪,”宋可遇顿了一下,“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我看这些哭泣的应该都是您的孩子,您有什么想交代的,我想办法替您转达。”
老爷爷望着床上的卡片,也不知看进去没有,怔忡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目前的状况,颓丧落寞的叹道:“唉,岁数到了,阎王不叫自己也要去了,”他努力的向窗内的人身上看了看,“可这些人都是谁呀?”他趴在窗子上,半张脸都穿了过去,尴尬的看着满屋子哭泣的亲人,“我怎么都不认识啊。”
“您多久没见过他们了?”宋可遇在一旁悄悄问。
老爷爷颇为回忆了一番,才模糊不清的说:“我大概、有十几年没见过我的女儿和儿子了?太久了,记不得了。他们都住的远,儿子读书后就移民了,女儿后来也嫁去了国外,我有孙子孙女儿,一大群,还有曾孙子曾孙女儿,也是一大群,可是我、我不记得,也没见过,我,算了。离得远也是在所难免的,我知道他们都有难处,我不怪他们,我也没奢望他们都在我跟前承欢膝下,他们都有自己的人生了,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过吧,去过吧,我只要我的小宝陪着我,就够了,我的小宝,”他说着又想起来,茫然四顾,“我的小宝呢?”
正说着,身后一道微风飘过,老爷爷便被吸附着,倒退着荡到了走廊尽头。
宋可遇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连忙跟上去,兴奋的叫了一句,“鬼差大叔!”
来的还真的是鬼差,只是不是之前的那位冷脸大叔,“哟,小宋,是你啊!”
宋可遇微微一皱眉。
对方扬起个笑脸,“我呀,给你送快递的那个!”
“哦!”宋可遇这才区分出,原来这位是最先和自己有交情的那位送快递的鬼差大叔,这位快递大叔仍然不喜欢穿统一服装,乍一看就像是个送快递送外卖的普通人,帽衫下头还搭着一条破洞牛仔裤,比以前更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