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老说话其实已不大利索了,他发音很艰难,气色却很红润:“好多了。”
老祭酒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我看也是,再过两日,你都能下床了!”
风老微微摇头:“我大限将至,我心里有数。”
老祭酒暗暗叹气,明明连话都说不了几句的人突然精神头儿变得这么好,谁又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人……带来了吗?”风老问。
“带来了,是我徒儿。”老祭酒看了他一眼,道,“我这回可是忍痛割爱,把自己徒儿都让出来了!”
“那个姓黎的?”风老摆头,“不要,不要,太老。”
老祭酒:不是,你还挑上了?你俩到底谁比较老?
黎院长真不算老,四十都不到,正值壮年。
虽然老祭酒带的是小徒弟,可大徒弟遭了风老的嫌弃,他忍不住要反讽几句:“怎么着,你还想找个嫩得能掐出水儿来的?”
风老哼哼。
老祭酒其实理解他的意思,人年轻一点,所剩的时间就多一点,他这辈子的学问不是十年、二十年能钻研完的。
“进来吧。”老祭酒对门口道。
萧六郎走了进来。
风老的目光落在萧六郎的脸上,浑身就是一僵。
萧六郎小时候上过风老的课,风老肯定是认识他的。
然而风老接下来一句话差点没把老祭酒噎死:“我死了吗?怎么你也死了?完了完了,我的衣钵还没人继承呢!”
萧六郎:“……”
老祭酒:“……”
老祭酒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风老相信眼前的少年没死。
至于为何没死的原因,老祭酒没说,风老也没追问。
活到这个岁数,知天命,有些东西心知肚明,却不能深究下去。
风老如此,老祭酒亦如是。
老祭酒问道:“这个继承人你可满意?”
“满意,满意。”风老笑得合不拢嘴儿。
当年他也看上这孩子了啊,不是老祭酒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早把他抢过来做自己徒弟了。
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约莫就是没能收个称心如意的弟子。
这下圆满了。
事出仓促,一切从简,在老祭酒的主持下,萧六郎行了简单的拜师礼。
风老脖子以下全瘫痪,进食也困难,老祭酒象征性地让他碰了碰杯口,就算是喝过拜师茶了。
自此,萧六郎便是他的继承人了。
风老让妻子拿来自己的一辈子的文学珍藏,全给搬去了老祭酒的马车上。
老祭酒眼看着把人家书房搬空了,怪不好意思:“呃……嫂子,你们要不要自己留点儿?”
风老夫人却直摆手:“赶紧搬走吧,求你们了,被这些劳什子玩意儿连累了一辈子,可别再磋磨我了!”
老祭酒拱手作揖:“行,那我有机会再来拜访嫂嫂。”
萧六郎也冲风老夫人行了个晚辈的礼。
当晚,风老就去了。
约莫是了了心愿的缘故,他走得很安详。
这件事给老祭酒的打击很大,他突然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也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
其实如果不是小恩公,早在山上那一次他就死了。
老天爷安排他活下来是为了什么?
老祭酒在院子里举眸仰望星空,思索人生。
老太太持刀过来打劫,还没开口,老祭酒淡淡地把钱袋交了出来。
老太太古怪道:“你吃错药了?”
老祭酒没看她,依旧是仰望着无尽的星空:“庄锦瑟,你说人这一生是为了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庄、锦、瑟?
好熟悉的名字。
老太太也抬头望向星空。
星空的那一头,好像有一段遥远的记忆隔着岁月在召唤她。
她的心情突然变得沉甸甸的,整个人都忧郁惆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