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觅正背着一个比她人还高的筐从山上下来,筐里装着满满的猪草。她走得很小心才没有让自己被这个大筐拖倒。
但是那几个人气冲冲过来,看见阮觅,不耐烦地一伸手就把阮觅推到旁边去了。
阮觅人小,就算力气比寻常人大,但是终究年纪不大身量矮小,就那样被身后的大筐带着翻了个跟头栽下去,一筐的猪草撒了一地。
看着这一片狼藉,阮觅沉默片刻,然后眯起眼看着面前那个大块头。她恶从胆边生,捏着拳头走过去,趁着那人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一脚踹了过去,直接把人踹得滚了几滚。
那霸气的姿势,凶狠的眼神。
不仅是那些小孩儿,就连崔颜当时那张从小就清冷出尘的脸上都露着震惊。
看着她,愣住。
那群人被阮觅吓到,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阮觅撇了撇嘴,蹲下去捞猪草,一捧一捧地把它们放进筐子里。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崔颜也走过来和她一起收拾。
当时,阮觅觉得他肯定是被自己吓到了,想来做自己小弟,让自己以后保护他。
可是崔颜那张脸上完全看不出来这种意思。
小小年纪,就克制,冷淡,生疏。
只是在阮觅抖了抖身上的草屑,背着大筐子站起来时。崔颜看着比她脑袋还高出很多的筐子,问她:“练过?”
阮觅这才发现,原来这人还是能有好奇心的啊。
于是她面无表情点点头,语气严肃:“我师父是武林高手,说我是天纵奇才,不学武可惜了。所以经常会偷偷过来教我。你要不要学?你想学的话,我可以瞒着师父偷偷教你,不过,你得给我一个、不,半个窝窝头!”
崔颜脸上那一点好奇瞬间收了回去,像是泛起涟漪的湖面重新平静下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然后朝阮觅点了点头离开了,连短短的袖子在空气中划开的弧度都极是优雅好看。
阮觅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在看傻子的遗憾。
没有骗到窝窝头,阮觅咂了咂嘴,肚子里的响声更大了。
平湘多水患,百姓收成不好,饿肚子也是常有的事。
但阮觅家中的情况比别人家更加严重,原因无他,只不过是她家中有七个孩子罢了。
这七个孩子,还没有算上阮觅那些嫁出去的姐姐。
阮觅是家中最大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还没有出嫁的女孩儿。自她以后,她娘生的就全是男孩儿了。
在襁褓中喝奶的,在学走路的,在外边和别的孩子打打闹闹的。
总而言之,家里那些没人干的重活累活,全是阮觅在干。而且因为是女孩儿的缘故,不管什么东西,她都是最后一个。
窝窝头,粥,或者是衣裳。
全要紧着后面的弟弟们来,等他们吃完了吃饱了,放在阮觅面前的不过是刮得干干净净的碗底。
没有人觉得这样不对劲。
就连阮觅自己也都是沉默着拿那个被刮得干干净净的碗装点水,晃一晃喝干净,假装自己也吃了东西。
能怎么办呢?
那时候的阮觅想,总要活下去啊……
第二次和崔颜说话的时候,好像还是在山坡脚下。
阮觅身上背着柴,但是太饿了,脚下一软就整个人栽倒在地,怎么都起不来。
直到一阵窝窝头的香气传进阮觅的鼻子里,她猛地抬起头,看到了递到面前来的窝窝头。还有那只手,白皙,干净,修长。
崔颜盘腿坐下,看着她。
“吃吗?”
阮觅饿得手都抬不起来了,只能就着崔颜的手咬了一口,狼吞虎咽。
崔岩愣了一下,但是却也没松开手,而是身体往前倾了些,让阮觅吃得更加方便。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毛绒绒的头,乱糟糟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此时正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身边是一捆柴,大约有两个小孩粗,被随意扔在一旁。
他的思绪渐渐散开,突然被指尖的湿濡感拉回来。
睫羽一颤,飞快收回手。
阮觅总算活过来了,随意擦了下嘴,才想起来刚才吃得急了,不小心咬到了崔颜的手指。
挠了挠脸,“没事吧?”
崔颜没有看她,站起身抚了抚身上的褶皱,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他年纪小小,身上却又一股君子之风。在一群玩疯了的小孩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而阮觅在这个村子里,也是异类般的存在。她刚出生那几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以至于旁人都道她是哑女。直到六岁多的时候开了口,家里才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