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一落,林中飞鸟走兽顿时无声,犹如一股无形的气息压向越潜所在的周身数丈,仿佛连树叶都受到波及,微微抖动。
大蛇退缩了,惊骇地把自己卷成一圈,它缓缓地朝越潜压低下蛇头,竟做出臣服的姿势。
在山中不知岁月,活了一把年纪的大蛇,已经具有灵性。
怒喝声过后,越潜觉得自己的背部,连同手臂都在发热,那是一种似被无数针点同时扎刺的痛热,他难受地抓挠自己的手臂,破旧的衣袖被抓掉一大块,露出手臂上浮现的图纹。
手臂上的图纹是一节蛇身,鳞纹清晰可见,而且那不是普通的蛇,蛇背上长着鬣鬃。
大蛇遁走无痕,越潜因情绪激动而浮现的蛇纹,也随着情绪平稳而渐渐地消匿。他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似乎习以为常,只是有点懊恼不慎抓烂了袖子。
他没有其它的衣服更换,物质相当贫乏。
阿潜!阿潜!出什么事了!
一名披发男子手举根木棒,闻声赶过来,神色焦急,他身上的衣服同越潜一样破旧,也打着赤足。
男子模样憔悴,一半的头发都白了,但年纪应该只有三四十岁。
常父,我没事。越潜抱起枯枝,回过身对常父说道。
越潜仰头望向远处腾升得很高的烟雾,说道:适才一条长蛇受惊扰下山,被我赶走了。
常父也在看远山的烟,神情凝重,焦虑,他把石斧插进腰间的藤带,嘱咐:你跟我回屋,这两天别走太远。
不只是怕山林里的毒蛇猛兽,更怕那群正在游猎的王公贵族。
越潜熟练地拿藤条捆树枝,把树枝背在身后,他跟随常父返回他们位于水畔边的家一栋破败的小草屋。
一老一少路过那棵枝头开着白花的梧桐树,一只肥啾站在树枝上唱歌,越潜听到啾唧声,目光向上一瞥,又淡漠地收回。
枝头是一只很常见的山雀,并非越潜曾遇到的那只长着五彩羽冠的怪鸟。
第3章
昭灵手绑护臂,指套玉韘(玉扳指),他摆好姿势,拉开一张小巧的丹弓,木箭飞出,击中靶子的中心,木箭在上头只停留片刻,很快又坠落在地。
力气太小,靶子实心硬实。
第一支箭没射中,昭灵又从身后背的箭箙里拈出第二支箭,他慢吞吞地搭箭拉弓,瞄准前方的靶子。
第二支箭射出,箭头撞在靶子上,没能扎进靶面,再次掉落在地。
八弟让开!看我的!
一个男孩粗鲁地撞开昭灵,将手持的弓拉圆,急躁之下根本没有瞄向靶子,嗖一声,木箭飞出,险些击中离靶子数尺之外,等待捡箭的随从。
随从见到鲁莽的昭瑞公子开始射箭,都很默契地四散逃开。
瑞公子,不许鲁莽!齐师傅当即出声喝止。他受国君之命,担任诸位公子的射术师傅,所以能训斥国君之子。
昭瑞根本不听,自顾囔囔:这支不算!
昭瑞立即搭上第二支箭,这回他把弓弦拉得啪啪作响,续满力气下放箭,箭掠过靶子,飞出老远,落在院墙外。
紧接着第三支箭脱离弓身,飞向半空,靶子在后方寂寞如雪。
已经用掉三支箭的昭瑞表示:啧,这支也不做数。
一同练习弓射的其他公子不乐意了,有的年龄比昭瑞大,上前嘘他:胖子一边去,一百回你也射不中!
身为小胖子,昭瑞最不喜欢别人喊他胖子,转身将那人追打。
齐师傅对打闹的小公子习以为常,他看向昭灵说:灵公子,还差一支箭,每人三支箭,臣要记成绩。
齐师傅,我的箭头是不是比别人的钝。昭灵拿起一支箭,跟齐师傅反映情况,显得还有点委屈。
昭灵见过太子箭箙里的箭,箭头用青铜打造,十分锋利,而他使用的箭,并没有金属箭头,是木箭头。
齐师傅回道:公子使用的箭,和大家的都一样。
为安全起见,小公子们所使用的箭都不带青铜箭镞。
昭灵拿上弓箭,再次走到靶子前,他张弓引箭,姿势很标准,无可挑剔。
箭飞出,箭头插在靶子中心,还没等昭灵欢喜,箭又从靶子上掉落。
齐师傅安慰昭灵:别气馁,公子年纪轻气力小,才射不进靶心。待年长两岁,定能像太子那般百发百中。
齐师傅,等我再年长两岁,是不是也可以跟随父王,还有兄长去苑囿打猎?昭灵眼睛一亮,一扫颓然。
齐师傅笑语:臣可没这么说。
他似乎很喜欢昭灵,可能因为昭灵在数位小公子里边身份最为尊贵。
齐师傅弯下腰,告知个矮的昭灵:公子得等到十六岁,学会驾驭马车,才能参加游猎活动。
要等那么久昭灵有些失落。
他想到外面玩耍,外面有大山森林,各种鸟兽,他在梦中变成鸟儿的时候游历过。
王宫很大,可是一点都不好玩。
尤其他已经十岁,到了接受教育的年纪,天天要上学,读书识字,学礼仪,学音律,还有弓射,剑术。
课业繁重,他真想变成一只无忧无虑,四处闲逛,不用上课的鸟儿。
昭灵把弓箭递给随从,并伸出手臂,随从跪地,把他的护臂解下。昭灵自己摘拇指上戴的玉韘,羊脂玉制成的玉韘,他一点不爱惜,随手掷给随从。
随从把昭灵这些东西仔细收好,捧着物品,亦步亦趋紧随昭灵。
上完弓箭课,昭灵返回许姬夫人的居所,一连数日,夜晚他都睡在母亲那儿。许姬夫人怕昭灵又做变成鸟儿的怪梦,让巫祝彻夜守在昭灵入睡的房间里。
许姬夫人相信,这样能守护住小儿子的魂魄。
每夜入睡前,昭灵都要佩戴那件刻有咒语的玉璜,也总有一名盛装的巫祝,手持法器守护在他床旁。
一开始似乎很有效果,昭灵再没做变成鸟儿的梦,几天后,睡梦里的昭灵就又开始不老实了。
这夜,他在梦中再次拥有鸟儿的形态,在夜风里翱翔。
时隔多日,又有身为鸟儿的体验,让昭灵很惊喜。
他欢跃地拍动翅膀,在圆月下,乘着风忽高忽地的飞舞,他迎风歌唱:啾唧啾啾啾啾啾唧
今晚的月色真美,风很舒畅,昭灵听到阵阵的林涛声,他发现自己又来到上回翻越过的大山那座雾蒙蒙的山。
昭灵很吃惊,怎么又来到这里了呢?
他想飞去苑囿,去往父王和兄长入宿的营地,虽然他并不知道苑囿在哪里,而父兄又在哪里游猎。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又变成鸟儿,可以四处游逛,无拘无束。
他已经不再惧怕那条咬伤自己的坏蛇,他要飞得高高的,即便飞得倦乏,不得不落枝,也要避开那棵梧桐树。
对了,那棵梧桐树在哪呢?
昭灵沿着水畔飞行,掠过一栋又一栋的小草屋,终于,他寻找到一棵眼熟的梧桐树,还有,梧桐树附近一间破败而熟悉的草屋。
昭灵落在窗上,往黑漆的屋内探看,他化作灵鸟有极佳的视力,他见到那个男孩正睡在一张土床上。
这间屋子里,只有一张窄小的土床,房屋的角落还铺着张席子,上头也卧着一个人,就是和男孩住在一起的男子。
昭灵偷偷摸摸飞进屋里,落在男孩枕边,像个小贼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