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官很不愿意,找来借口:越人污浊腥臭,擅长巫咒,太子千万小心,可得离他们远点。
妖言惑众,我岂会怕几个捕鱼的野夫,还不领路!太子昭禖手按在剑柄,英气迫人,他五官予人温和之感,性情绝非温文尔雅。
喏喏!虞官不敢再推脱,连声道是,老老实实在前带路。
越潜由士兵押着,一同前往奴人住所。
一伙人还没走到北岸奴人的住所,云越国的奴人远远望见越潜被士兵押着走,同行的还有虞官和一位融国王族打扮的男子,早已纷纷聚在一起,惶恐不已。
昭禖让士兵把越潜放了,没打算惩罚偷猎的越潜,不只因为对方年纪小,更因为他有几分可能是昭灵梦里的男孩。
昭灵梦中的水畔,小草屋,男孩,蛇项坠,似乎都对应上了。
越潜被释放,回到越奴里边,有两名越奴向他靠去,试图察看他的伤口,并低声询问。
在融国太子和官兵的眼皮底下,越潜不让越人靠近他,也不回答他们的询问。
融国太子不会想看到他们团结一致,顾念旧主之子的情景。而今身为奴隶,任人宰割,融国太子只需一个命令,就可以了结他们的性命。
越潜见人群之中没有常父的影子,舒了一口气,常父去国君营地送鱼还没回来。越潜不知道融国太子来到他们的住所想干什么,只是惴惴不安,做着最坏的打算。
昭禖居高临下扫视聚集在一起的越人,顺便还清点一下数量,不到三十人。
人数为何比往年减少大半?昭禖质问身边的虞官。
虞官暗自吃惊,太子竟然记得当初安置进苑囿的越人数量,低头回道:不不服水土,去年冬日病死不少。
昭禖瞅瞅破败的草屋,又瞧瞧面黄肌瘦的越人,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苑囿奴的生活艰苦,夏日里还能撑过去,冬日显然会十分艰难。
往后允许他们在河畔开垦田地,让他们种点稻子。昭禖目光落在水畔,水畔的土壤肥沃,杂草丛生。他不是个五谷不分的人,懂得农事。
昭禖下达的命令,大部分越人听不懂,仍仰起头,很认真在听。听不懂的人,不知道被下达的是什么命令,心惊胆战。
太子,万万使不得,老臣担任虞官已有数载,苑囿历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虞官倚老卖老,他也是老糊涂了,太子虽然年纪轻,但能领兵打仗,自然是个剽悍的人。
昭禖寒光一掠,冷冷道:我看你真是老迈无能,难怪苑囿里的鸟兽不仅没有繁息,反而日渐减少,就连囿中奴人也越死越多。我回去就禀报国君,虞官一职早该另换他人,往后不用你来管事。
第5章
越潜脱去那件不成样子的上衣,露出肩背上一条条渗血的鞭痕,被鞭打得最严重的地方,还不是肩背,而是双臂。
常父摘来草药,在石板上碾碎,再将碾碎的草药,小心翼翼敷在越潜背部和手臂,越潜即便坚强,还是疼得咬牙,冷汗直流。
与疼痛相比,另有一种情感在心底滋生,似蛇般噬咬,那是仇恨。
这份阴暗的情感,在心中攒积,日日夜夜,使得越潜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孩子本是无忧的,快乐的。
夜里,为避免背部的伤口感染,越潜趴着身睡。
这不是一个舒适的睡姿,胸口贴着草席,呼吸不畅。
进入梦乡,越潜感觉到自己的腹部正贴在地面,他蜿蜒而行,化身为蛇。
一条拥有金瞳,背长鬣鬃的青蛇。
夜雾弥漫,青蛇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但它不停地朝一个地方前进,他似乎为人语声召唤,有一群人在唱诵着什么,声调庄穆而冗长。
渐渐地,眼前的雾气散去,一轮圆月照在前方,青蛇抬起头,见到密林深山中的青王神庙。
从外面看,神殿入口是一个高大的山洞,山洞上方有一块石刻,刻着云越王族的族徽一条盘曲吐信的蛇。
族徽中的蛇,蛇背部同样长着鬣鬃,但有一点和越潜所化的青蛇不同,就是它还长角。
长角是成年的形体,越潜所化的青蛇仍是条幼年蛇。
越潜佩戴的木刻项坠,便是族徽造型,只是项坠很小,特征不明显,而这个刻在青王神庙入口的族徽,大而显眼。
要说族徽中头上长角,背部有鬣鬃的蛇状物是蛇,其实更像原始形态的龙吧。
青蛇继续前行,耳边的唱诵声越来越清晰,那声音便就出自神庙内部。
神庙巍峨,是一处天然的巨型溶洞,溶洞正中有一座大厅,数根巨大的石柱擎向深邃与黑暗的洞顶,石幔森森,石廊幽幽。
终于,青蛇看见一束月光,从山顶缝隙直射入洞穴内部,那月光就打在大厅正中一尊高大的塑像上。
那是一尊青王的塑像。
一尊人身蛇尾,左手执大钺,右手执旄旗,扬威曜武的塑像!
四周开阔,数名巫觋伏在青王高大的塑像之下,他们不停地诵念,高举双手,闭眼祈颂着。
青蛇从巫觋的袍摆穿过,来到青王塑像前,它仰头凝视塑像,最终蜷曲在青王塑像的脚边,把蛇头搭在青王石质的脚趾上,它闭上眼睛,一阵困意袭来。
睡梦中,越潜觉得身上的伤似乎不再那般疼痛,即便是他怨怼的心,似乎也得到了抚慰,他有种回归故里的感觉。
安谧、舒适。
就像是一个婴儿,被放进摇篮中。
巫觋的诵声汇聚在一起,在山洞里回荡,一遍又一遍。
在越潜的梦里,这似乎只是一个虚幻的场景,但在千里之外的南郡青越山,这是一个真实的场景。
两年前云越国的国都云水城被融国攻陷,云越国的部分国人逃往遍布原始森林,沼泽的南郡。
这样的地方多瘴气,多毒虫,土地未开发,地要来也没多大用途,融国难以征讨,也无意征讨。
一同逃亡南郡的巫觋,便会在特定的日子里,进入青王神庙,昼夜祈求青王展示神力,庇护岌岌可危的族民。
南郡本是云越族人的祖居地,由此青王神庙坐落于此。
越潜从梦中醒来,意识到自己不在那宏伟的神庙里,而在一间破败的草屋中,枕边还有一只正在啾唧叫的鸟儿。
五彩的羽冠在黑暗中散发光芒。
那只凤鸟,它又来了。
它似乎很悠闲,吃饱无所事事,夜晚就飞来山野这间小草屋里玩耍。
越潜因为伤痛在床上趴着,见到鸟儿先是一愣,随后伸出伤臂,一把抓住鸟儿,动作粗鲁。
凤鸟像似知道屋中的这人受伤虚弱,并且相信自己不会受到伤害,它不挣扎也不叫,安静而乖巧。
它还是像上次那样,用鸟头蹭了蹭越潜手掌的虎口。
越潜即便闪过一些阴鸷的念头,也随之烟消云散,他把抓住鸟儿的手松开,并将鸟儿轻拢在手臂里。
趴着的姿势,使得越潜只要低下头,下巴就能触碰到鸟儿柔软的羽冠。
从未养过宠物的越潜,第一次对这小而柔暖的生命萌生出柔情,他把凤鸟揽住,脸挨着它身体入睡。
鸟儿身体温乎乎的,羽毛柔顺,触感很好。
越潜睡着了,他揽凤鸟的手臂逐渐松弛,凤鸟如果想离开活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它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身子贴着恩人的脸颊,倾听他均匀的呼吸声。
昭灵一来到越潜身边,就闻到浓浓的药味,在药味间还夹杂着血腥的气息,这份血腥气,让他感到焦躁不安,如临大敌般蓬起羽毛。
天敌的血,昭灵这是本能反应,虽然他不清楚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