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就是因为它马上就要消散了,控制不住自己外溢的鬼气,才把团团引过去的。
从团团认识它的那一刻开始,那只地缚灵存活的时间已经在进行倒计时了。
薛席已经无力再维持图书馆里那个窗明几净的结界,木愣愣地飘在陈旧的图书馆里幸好它没有实体,飘动时不会掀起灰尘。
但这只地缚灵看起来还不算太恐慌,见到祁殊他们三个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还很不好意思:你们来了呀真抱歉,还要麻烦你们特地过来,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团团这几天跟它玩得挺开心,非常喜欢待在那只性格温吞脾气好还时刻往外散发着鬼气的地缚灵,一进门就跳到了薛席怀里脚边:你怎么样啊?
薛席把它抱起来,柔柔和和的:还能再撑一会儿。谢谢你们呀,真的愿意过来送我一趟。
夏鸿身为老师,最是见不得这样的孩子出意外虽然严格说起来,它几年前就自杀了,可现在连魂魄都要消散,显然更让人难过一点。
但薛席心态还挺好,不紧不慢地道:夏老师,谢谢你的卷子,我全都写完了,不过有很多题不会,还要看答案讲解才能明白
贺衡虽然只和它隔着电话讲过题,没真见过面,可也被这氛围感染得挺难过:哪儿不会,我可以帮你看看。
薛席听出了他的声音,很惊喜:是你之前给我讲过题对吧,我记得你!我一直想去谢谢你的!
贺衡还记得自己在电话里随口带出来的垃圾话,很不好意思地补救:不用客气你学得很快。
薛席腼腆地笑了一下:谢谢你。我自己也知道的,我越学越忘,会的越来越少,问的题肯定也很幼稚吧。
他顿了顿反过来安慰他们: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学了忘很痛苦,魂飞魄散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啊。
小地缚灵简直懂事得让人心疼。
但你这么快就魂飞魄散,是因为这里的阵法被拆了。
祁殊叹了口气,把缘由和它解释得很清楚,之前那个阵法虽然会让外面的鬼逐渐虚弱,可你的结界原本就设在图书馆里,不仅不受影响,甚至被浓郁的阴气反补,所以可以修炼。前一阵我拆了阵法,你跟着受了影响。
他当然不后悔拆了这些阴损的阵法,但因此影响到了这只小地缚灵,心里不免会觉得愧疚。
薛席反应了一会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这样吗?难怪我觉得突然就虚弱了。
祁殊低低地叹了口气: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啊?你没有做错。
薛席不知道图书馆里这个阵法是地府设下的,但日复一日,他写题写累了向窗外放松看远,也能看到成群的鬼被吸引来,困住,然后魂飞魄散,对这个阵法自然是深恶痛绝,有那么多的鬼,它们也没有做错什么,可是被害得魂飞魄散你拆掉阵法,是在救它们呀。
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想活着,就害了那么多鬼啊,那也太自私了,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
做了这么多年地缚灵,它可能还是没有很好地转变过来身份。
更多的时候,它还是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个人。
是个人,所以还要拿做人的准则要求自己。
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去害人性命,害鬼当然也不行。
有些道理,是埋头刷题的地缚灵都能明白的。
三人一鬼一猫相顾无言,眼睁睁看着这只地缚灵的魂体越发透明,偏偏束手无策。
夏鸿和祁殊虽说都是四品天师,可一个年岁尚小,一个在茅山象牙塔里待了十来年,在大学待了六年,紧接着又来高中教书,都不曾真正见过多少生离死别特别是这种先前就短暂却印象深刻地结识过的生离死别。
相比之下,竟然只有贺衡才勉强体会过一次亲人离世,多少有点抵抗力。
可老人家虽然去世,却因为地府拥挤的缘故能闲得天天来入他的梦,甚至比在世时见得都多。
像这样魂飞魄散后就真正永别,在场的除了团团小时候摊上过一次之外,谁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祁殊心里只觉得恐慌几十年后师父身归天道,自己是不是也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是不是跟魂飞魄散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坐上回师父家的公交车,祁殊还在因为几十年后师父也会魂飞魄散而恐慌。
倒也不是想不明白,毕竟那么多典籍摆着,随便看几本就能找到关于如何正确看待身死道消的辩题。
可他不想看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论调。
我知道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但是,
贺衡茫茫然地举手:但是,按理来说,亲人去世之后咱们本来就应该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啊。
奶奶去世的时候至少在前几天,贺衡是完全不知道还有因为地府过于拥挤不着急投胎所以奶奶可以日常来给自己托梦这个后续发展的。
所以他虽然痛苦,却隐隐约约摸到了一点生死有命的边儿,现在甚至可以反过来安慰一下陷入恐慌和纠结的小天师:咱们谁不是只能活个百八十年的啊,死后还能见面是意外之喜,见不着也没辙,正该不就是见不着了吗咱们早晚也死了,再下去见面呗。到时候还能跟他说说这几十年有什么好玩儿的。
祁殊没忍住跟他多解释了一句:还不太一样师父去世了,我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再过几十年我寿数尽了也见不到,永远都见不到。
贺衡愣了一下,觉出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这样吗?没有办法吗?
祁殊摇摇头。
有什么办法呢,师父本来就是上界老祖点化的分/身,生死簿上都没有名字,就是想造反都不知道该去哪儿造。
贺衡没明白原因,但思路依旧很清晰:可是,不管怎么说师父还没去世啊。我听说过有为了买手机预支工资的,没听说过有为了亲人几十年后去世预支难过的。
祁殊:
话糙理不糙。
比喻比得奇奇怪怪,但又莫名有点道理。
好像还带了点儿不易察觉的嘲讽。
祁殊倚在公交车椅背上,认真想了一会儿,抬手捂住了脸。
也看不出来到底是哭了还是笑了。
贺衡凑过去仔细研究了三秒钟,有格外轻的声音从手指缝里漏出来:你说得对亏我还是个天师,居然能被生死之事困扰这么久。
小室友的天师包袱好像很重。
贺衡替他平反:不讲理了嘿,谁规定天师不能被生生死死困扰了?那天师不也是人吗,你不能剥夺一个天师苦恼的权利。
祁殊哑然失笑,只好不住地点头:对对对,你说得有道理。谁规定天师不能想不通生死了?
就是,想不通生死之事不是很正常吗?你才多大啊,要是想通了那还得了?
陆天师大大咧咧地揉着自己小徒弟的头,我看茅山那帮老古董还没你想得通透呢。甭难受,想不通慢慢想,师父还有好几十年陪你想清楚呢。
祁殊满腔的愁绪随着自己发型的凌乱散得干干净净,瞅准机会弯腰从师父的魔爪下逃了出来,还顺手把贺衡推了过去。
贺衡躲闪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叫了声师父,
陆天师来者不拒,一边答应着,一边又照着贺衡的头发呼噜了好几下:哎,好好好,小伙子挺精神啊。
再呼噜两下就不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