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公公似乎察觉到了汝月的目光,晃晃颤颤地抬起头来,先前他确实有听到汝月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紧张多度,产生了幻听,半夜三更的,皇上在刑事房审人,怎么会让嫔妃过来听审,却没想到,目光所及,见到的正是煞白一张脸的汝月,显得眼睛更加黑,她就是那一双眼珠子长得特别好,叫人恨不得留在身边,口口看,时时看,看进去了会醉在其中,而不愿意清醒过来。
明源帝没有料到房公公在这种非常时候,还敢用这样的眼神来看汝月,顿时大怒,呵斥道:“将他的头按下去,寡人不想看到他那张老脸。”
下手的人使力特别大,房公公挣了两下知道无望,索性也老实了。
“寡人且问你,可记得太兴殿的宫女沈芳华。”明源帝终于问到了让汝月最为揪心的名字,汝月依旧睁大了眼睛,身体里头无数的地方在被扯开似的痛,她却无暇去揉一揉,刑事房这样的地方原本不该是她出现的场所,皇上将她唤了来,再机上卫泽非要跟随她其侧,已经真相昭然,皇上也在怀疑她,怀疑她应承了皇后的侍寝,随即晋封入后宫,都是有其他目的,只是皇上没有给她太难堪的处境,不过是让她在一旁听着看着,一幕一幕皆诛心。
“老奴又不是流景殿的沧澜,后宫里头这么多的宫女太监,老奴年纪大了,哪里都能一一记住,老奴倒是记得座前的这一位穿着朝露宫宫女服的以前是太兴殿的宫女。”房公公居然不怕了,声音平静地像一条直直的线。
汝月一点都没想到,房公公还有这视死如归的能耐,果然这句话说完,皇上冷哼一声,按住房公公的身后人,手肘一记重击,敲在他的脊椎骨上头,很清晰地一声喀嚓,不知是哪里折了,听得牙齿隐隐发酸发痛。
“寡人让你回答的,你就老老实实回答,没有问你的,最好一句话都不要说。”明源帝的上身微微向前倾,又重复问了一次,“你可记得太兴殿的宫女沈芳华。”
“老奴记得,这个宫女早就不在宫里了,难为皇上还牵记着。”房公公边说话,牙齿发出哒哒的打颤声,大概是身上痛得厉害,实在忍不住。
“沈芳华曾经误闯昔时宫,被刑事房的人拿住,关在这里的牢房中,此事寡人居然毫不知晓,寡人也不记得昔时宫的事情交由过刑事房来办,怎么房公公如此热心肠,抓了人,关了人,结果还放了人。”明源帝的食指在把手处轻轻叩了两下,“其中的目的到底为了哪般?”
“昔时宫一向是宫中人的禁地,既然有人误闯,老奴将人拿了,也无可厚非,再后来知道不是故意犯事,稍许惩罚后便将人给放了,若是老奴判断失误,也请皇上举罪惩处。”房公公怕是早就在心里盘算过说法,回答起来居然滴水不漏。
“沈芳华误闯昔时宫是假,让你拿到刑事房是真,你们都知道她入宫后与月嫔姐妹情深,她落了难,依照月嫔的个性定然会舍身相救,而她能够求助的人,无非就是你这个刑事房的管事,再者就是后来替她指出一条更光明之路的皇后,两厢对比,无论是哪个人,怕是都会选择后者,而不会选择和一个太监对食。”明源帝说得轻松,抽眼看了一下汝月,她的整张脸孔已经没有半点血色,原本梳着双环髻就显得年纪小点,这下子瞧着更加楚楚可怜的样子,他突然有些不忍心了,最初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她。
一个在宫中多年的宫女,一直本本分分的,某日忽然在众位嫔妃,太后,皇上都在场的聚会上脱颖而出,引起了他的注意,本身已经是种运气,再后来,皇后给他看的绣品,让他暗暗心惊,每一针每一线,仿佛都是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边缝之上,明明已经封存得很好,以为可以慢慢忘怀的,那层自己制造出来的防圈,被最锐利的针尖一刺,脆弱得还不及一个鱼鳔。
汝月,汝月,他记下了她的名,她的容貌,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尽管同记忆中的那个人并没有相似之处,他的心却跟着慢慢的,慢慢的变软了。
皇后的身体状况,他很清楚,自从那次小产之后,整个都虚空了,无力承欢,无力再怀上第二个孩子,其实皇后可以任意将后宫任何一个嫔妃所生的子女都归于其名下,当成是亲生的一般,可笑的是,这些年来,除了重光,他没有过其他孩子,开始时,是他不想要孩子,后来变成想要而不可得,越着急越没有结果。皇后要找个信任的宫女来顶替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他以为可能会是云欢或者云琅之中的一个,毕竟那是随着皇后陪嫁进宫的,是皇后最为信任的人,没想到皇后提出的名字却是她,所以当皇后提出请他留宿,而顶替侍寝的宫女是她时,太兴殿的宫女汝月,他竟然毫无挣扎犹疑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