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榻上就只剩下了秦人屿与谢蘅二人。
谢蘅一袭长裙侧身躺在榻上,她的脸颊的方向,刚好对应的是秦人屿的位置。
说实话,这会儿的她,看起来没有任何的攻击性,也没有往日的少年风采,反倒是有了几分女子的温婉。
若不是知晓其是男子,光凭这模样,想必没人会觉得这不是个姑娘家。
今日这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会当场暴露,奈何谢蘅食用了大力丸后的功夫实在是太过强劲,已经远超过太多人。没几个男子可以拍着胸脯说能打得过她,因此,当她强悍到一定地步时,即便穿着女装,露出了真面目,熟悉她的人也没人真把她往女子的性别想。
在秦人屿看着谢蘅愣神的时候,三七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出来。
它睡了一日,正是舒筋活骨的时候,偏它一直都睡在秦人屿怀里,这边一出来,就踩上了秦人屿身前的棋盘。
好巧不巧的,先前秦人屿刚放了一杯茶在旁边,棋盘上棋子光滑,三七一踩,再一用力弓起脊背伸个懒腰,脚底就打了滑,它“喵”了一声,连忙跳了下去。然而一旁的茶杯和棋盘上的棋子,却是被它的动作打乱在了桌上。
茶水还有些滚烫,同时谢蘅就在另外一边躺着,即便没被茶水烫着,但眼看着茶水沿着桌脚流下已经浸湿了某人的衣角,一眼见此,秦人屿还是起了身,打算把谢蘅往一旁挪一挪。
失去意识的谢蘅,并不知道自己被秦人屿抱起。
到底是身体虚弱,秦人屿有些高估了自己,刚把谢蘅抱起,他就没有力气,又把谢蘅给放了回去。
这一次,谢蘅躺下的时候,因着惯性,身体往一旁滚了一下,使得她的前身,背对像了秦人屿。
而秦人屿的手,却因还没来得及抽开,被她压在了身下。
手下的感觉有些软。
秦人屿有些不敢相信的低头看向了谢蘅。
“主子,那人回来了!”一声惊呼,拉回了秦人屿的注意,院子里很快就响起了兵器交接的声音。
赵瑾其实已经离开,但先前谢蘅的那几声呼唤声委实太大,即便是第一次时他不确定,但当第二次乃至第三次相继响起,他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当成没发生的样子。
在离开与回来两个选择上,赵瑾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杀红了眼,自己身上也负了伤,多亏谢蘅的营养液支撑,才能在高手过招时没有落下下风。
师冥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
“我这迷药,分明是可以迷晕百十来个人,怎么到了这二人处,却一个两个不顶用。”
见师冥直奔谢蘅,秦人屿拦在了他的身前,“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你还问我?”师冥仿佛听到了多么可笑的话似的,“你敢说这人回来不是找他?”
“迷药不顶用,安坤与他又不分高下,我总不能让你们真把他杀了,不然一会儿我怎么用?”
确实是这个道理。
秦人屿回头看了榻上躺着的谢蘅一眼,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反驳,不过,他也没让师冥把谢蘅带出去便是了。
他叹了口气,“我去。”
“你留下。”
师冥虚眯了眯自己的双眼,确定秦人屿不是在说笑后,他随即转过了身子,冷声道:“随便你。”
“我要活的。”
“死的人别拿我面前来讨嫌。”
秦人屿“嗯”了一声,目送师冥离开后,他拢了拢自己身前的衣襟,对着空气道:“漓。”
“主子。”
“看好她。”
“是。”
一连解决了院子里的多人后,赵瑾确定了一个事。
这些人,似乎并不打算要他的性命,只想要活捉于他。
是以,对方明明功夫不弱,却处处像是被束缚住了手脚。
这个情况对赵瑾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赵瑾狠起来,气势顿时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鲜血沿着剑刃滴落在了地上,他冷眼扫过,就在情况一时僵住的时候,一直紧闭着的屋门,却是瞬间从内打了开来。
下一刻,秋风吹起,拂动了衣玦,也吹起了来人的一头白发。
看着院子里站着的赵瑾,秦人屿浅浅笑了笑,“赵公子,好久不见。”
赵瑾对秦人屿还有印象,他如今带着面具,对方却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赵瑾双眸沉了沉,“是你。”
秦人屿点了点头,“是我。”
上次见面时,对方还是一头青丝,如今却是满头白发,又是设计,又是埋伏,还特意引他过来,赵瑾盯着他,问:“你是什么人。”
秦人屿嘴角含笑,“一位故人。”
一句故人,既可以解释几人先前就已相识,也可以解释,二人的关系,并不是表面这般简单,端看听的人怎么理解。
很显然,赵瑾没有理解到秦人屿暗含的意思,他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他人呢。”
“在里面。”
“你把他怎么了?”
秦人屿的目光,看起来十分温和,“她担心你,知你出事,所以冒着危险,前来救你。”
“这会儿在里面休息,你且放心。”
二人谁也没提谢蘅的名字,可却都彼此心照不宣的交谈了起来。
赵瑾冷眼相看,“几经波折,多番设计,上次我回长安时遭遇的埋伏,可是你们的人。”
那一次,他中了暗器,事后查出,暗器上除了迷药,并未涂毒。一样的手法,一样的留有后手,只要活口。
秦人屿点了点头,“不错。”
他欣慰的点了点头,“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赵瑾冷笑,“你的目的。”
秦人屿无声笑了笑,“其实,你不必这般防备我。”
“咚”的一声,正在秦人屿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屋内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动静,紧接着,便是茶杯落地,凳椅挪动的声音。
赵瑾双眸一凛,整个人神情顿时为之一变,他倏的拿剑指向了秦人屿,“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两人接触的机会不多,可不论是仅有的几次接触,还是各方资料显示,赵瑾都不是一个将各种情绪露在脸上之人。
多数时候,他没什么表情,见人隐有剑拔弩张和一触即发的趋势,再一想到先前听到的信息,秦人屿心下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他看着他,有些好奇的问:“你如此紧张,可是因为你喜欢她?”
即便冷着脸,乍听这话,赵瑾心下也是骤起一番波澜,他瞳孔微动,随即抿了抿唇,沉声道:“你胡说什么东西。”
在西秦这么些年,秦人屿能活下来,并不是什么都不会。
他观赵瑾微小的变化,眼中慢慢有了几分笑意,“你在紧张,也在害怕。”
“我说对了,是或不是?”
从秦人屿的角度看,谢蘅是女子,赵瑾是男人,即便不知道为何谢蘅功夫这么好,又为何女扮男装,但二人先前以夫妻身份沿路过来,日久生情,赵瑾爱慕谢蘅,并没有任何问题,再说了,他也是随口一试探,本是无心,却是不想真是如此,也是歪打正着。
可从赵瑾的角度来看,二人同为男子,他的想法被一眼看穿,本已让他惊讶不已,如今拿在明面上来说,又岂止尴尬和难堪可以形容。
赵瑾不愿再与秦人屿废话,他毫无征兆的将手中的剑一挽,反手执剑一个提气就来到了秦人屿的身前,将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之上,“放人。”
“主子!”
赵瑾的动作太快,周围人顿时大惊。
微风吹过,看着被剑气割断的白发,秦人屿眼中没有丝毫惧意,他先是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退下,紧接着便对上了赵瑾的目光,“你的反应告诉我,你很在意我刚说的话。”
“她愿意冒死相救,你也愿冒死回来,两个有情之人,为何怕人说这个事?”
“你!”脖子上的剑抵的近了一些,瞬间划拉出一道血痕,秦人屿却像是没有察觉到痛意似的,继续笑道:“除非......”
“闭嘴!”
能让赵瑾这般紧张,能让两个彼此在乎对方的人不敢承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还不知道,她是个姑娘。
除此之外,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可以解释,为何赵瑾会是这个反应。
念及此,秦人屿眼中划过一丝兴味。他本想“善意”的提醒某人一句,但某人似乎并不领他的情。
脖子瞬间被人抓住,秦人屿脸色微微变了变。
赵瑾盯着周围的所有人,开始带着秦人屿开始往院子里走,“放人。”
“我最后再说一次。”
“咳咳咳......”
“姓赵的,我劝你最好放手。”屋内,注意到院子里动静的师冥,突然打开了屋门。
他往一旁让了让,露出了已经清醒,却被绑在凳子上的谢蘅。
这会儿的谢蘅,脖子被一人扣住,脸色看起来十分难看。
师冥面无表情道:“你若继续,你如何对他,我便加倍对这位谢公子。”
见谢蘅被人这般扼住,赵瑾扣着秦人屿的手,顿时抖了一下。
其实,这种事,比的就是谁更心狠,更不在乎对方手中的人质。
谁先心软,谁就先露出破绽。
这一点,赵瑾比谁都清楚,可当看到谢蘅难受的样子,他用了十成的力气,才稳住自己的神色。
“额......”秦人屿身体不好,这么会儿功夫,已经面红耳赤了起来。
赵瑾只稍稍松了一分,却是并未放手,他冷笑了一声,“他若死了,你以为,你们这里的所有人,能跑得掉?”
师冥从腰间拿出了一把匕首,“跑不跑的掉,不劳你操心。”
“我只知道现在你要是再不松手,我说一句话,就切他一根手指。”
“我数三声。”
周围的高手有两人,若真拼死一搏,赵瑾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把谢蘅完好无损的救下来。
他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到底还是在师冥准备张口的时候,将扣着秦人屿脖子的手,松了开去,但是,他手中的剑,却也紧接着抵在了人大动脉上。
“咳咳咳......”扣着脖子的手没了,秦人屿艰难的吸了几口气,他喉咙疼的难受,但通过这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要再来一次,他其实也愿意。
因此,他咳着咳着,便笑了。
赵瑾已经没功夫再去注意秦人屿,他死死的盯着师冥,“你们的目标是我,放了他,我跟你们走。”
师冥从始至终,他的目标也只有赵瑾一个人,因此,见赵瑾这么说,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的提议,“可以。”
“你把此药喝了,我便放他离开。”
话一说完,赵瑾便看到一物朝他扔了过来。
他反手接住,“这是什么东西。”
“散功散。”师冥并不吝啬对自己东西的解释,“喝了后,七日内,你会没有内力。”
见已经被松开脖子的谢蘅虽然咳嗽着,却没有声音,赵瑾面色一冷,“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点了他的哑穴而已。”师冥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人,这是秦人屿身边除安坤外的又一大高手,名唤漓。
漓收到师冥的信息,在谢蘅的背上点了两下,谢蘅顿时就有了声儿,“咳咳别!”
“别...别听他们的!”
“秦人屿是西秦皇子,他是你兄——”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谢蘅稍稍一恢复,就想提醒赵瑾。
在场的所有人,没人想到谢蘅会说这种话。
师冥与漓,皆是瞬间变了脸色。即便是漓眼疾手快,又给谢蘅点上了哑穴,但一些重要的讯息,却已经说了出来。
这一消息,就仿佛像是个炸弹似的,在这座小小的庭院内,更是在每个人的心里,瞬间炸开。
赵瑾从未听过,自己有什么兄长,若这个消息不是谢蘅说的,他定然是不屑一顾,可观在场所有人的反应,他的一些认识,也受到了动摇。
秦人屿没想到谢蘅连这个都知道。
这既让人诧异,又让人十分惊喜,他看了赵瑾一眼,点评道:“你的心上人,很不错。”
赵瑾的神色,慢慢的凝重了起来,“你究竟是谁?”
秦人屿噙了噙自己的嘴角,缓缓说道:“我单字屿,复姓赫连。”
“年长你五岁。”
“若无意外,你的母亲,应该也是我的母亲。”
赵瑾从小见惯了爹娘恩爱,几乎都快忘了,长公主也曾和亲西秦这段历史。
他扣着秦人屿的手慢慢的收紧,尤不死心道:“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
“母亲扔下我离开西秦时,我年纪尚幼,你要证据,我并没有。”秦人屿仿佛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他继续道:“你若不信,大可回长安问问,她在你之前,可有一子,端月十九出生,今年二十有三。”
赵瑾心有些乱,但他对周围的防备并没少,他冷眸一扫,“你找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中了蛊。”事情到了这里,秦人屿也不再对赵瑾隐瞒,他笑了笑,倒是大方的说了起来,“需要有一个血液能与我相融的人相救。”
所以,先前才会设计收集赵瑾的血。当然,秦人屿,不,应该是赫连屿此处没告诉赵瑾的是,事实上,只有赵瑾的血,是合适的。
他们一母同胞,蛊虫熟悉他的血液,也只会在熟悉的血液里徘徊。一般来说,中了蛊毒几乎无解,可师冥通过实验,已经证明,一母同胞的兄姐弟妹,蛊虫更换宿体的几率,远远要比同父异母的强。
其实,母子或母女间也可以完成蛊虫宿体的变更,但长公主一来已经中蛊,二来赵策对她的守护极好,他们几乎没有动手的可能,是以才会把目光,放在赵瑾的身上。
之前赵瑾赶回参加谢蘅生辰那次,中途遇袭,还有更早之前,他们其实都动过手,但由于离长安较近,他们最终都没有得手。
这边正寻思着该怎么把赵瑾诱出长安时,哪知他自己却主动走了出去。
“代价是什么。”
若只是普通的相救,不会大费周折,赵瑾很快就意识到,这里面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你救我,蛊虫极大概率,会去你身上。”
师冥正寻思着怎么处置谢蘅时,哪知回头就听到了赫连屿这话,气的他没忍住直接呵斥道:“赫连屿!你在做什么!”
这些话,是能对赵瑾说的么!
说了人不配合,那先前的计划岂不是白费?!
大费周章设计人过来,难道不就是为了能够迷晕对方然而趁其没反应过来时神不知鬼不觉完成蛊虫宿主的变更?
师冥听着赫连屿这么说,简直气炸。
但赫连屿看起来,却并不担心。
他咳了两声,手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口,“其实...你不救也没事咳咳......”
“先前我发病时,谢三公子就救过我一次。”
“那次证明,他的血,勉强也可以与我相融,就是风险有些大罢了.....”
赵瑾拥有了赫连屿太多没有拥有过的东西。
父母的疼爱,亲友的信任,美好的童年,美味的膳食,他轻易得到的,是他曾经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他从里到外,从头到尾,都散发着腐臭的气息,所有光鲜亮丽的外面下,早已丑陋不堪,千疮百孔。
他确实嫉妒他,嫉妒到,哪怕看一眼,都得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
如今,知道赵瑾对谢蘅的那些心思,他突然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他这弟弟,会做到什么地步呢。
听完赫连屿的话,赵瑾默了下去。
谢蘅再一次被点了哑穴,甚至为了防止她对赵瑾对口型,师冥还找了块布堵住了她的嘴。
一时之间,除了谢蘅一直努力发声外,院子里突然就安静了下去。
赫连屿的意思很明白。
要么让赵瑾去帮他换蛊毒,要么让谢蘅去。
其实,除了赫连屿与师冥外,没人知道只有赵瑾可以。
四目相对,什么都没说,可谢蘅却瞬间明白了,赵瑾要做什么。
她睁大了双眼,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拒绝。可即便如此,赵瑾依旧说出了谢蘅不愿听到的那句话。
“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