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连你我也不信,这普天之下,我就没有可信的人了……”
“谢谢娘娘宽宏大量,宽恕了奴婢的无心之失!”晚晴满腹委屈的泪水,此时方汩汩而出。
裴后弯下腰,揽过她的身子,垂泣道:“晴儿,这次是我多心了,你放心,即便你和三哥从此情断,你我姐妹之情,也不会变的。”
晚晴闻此更痛,便任由裴后揽住,俯在她身上痛哭一场。
坤宁宫诸人见此,无不在旁垂泪。
一时二人收起泪水,又携手进殿去梳妆,晚清对裴后禀报说:“娘娘,采芹性格粗疏,侍奉不当,日后还是由珊瑚来侍奉您吧!”
裴后笑道:“珊瑚跟我多年,也颇有功劳,还是别让她在我身旁立规矩了,让她也去歇歇吧!”
“娘娘,奴婢愿意侍奉您!”珊瑚一听又要赶她,急忙道。
“本宫的话你没听明白?”裴后面色一寒,轻斥道:“你现在就走,没有本宫宣召,你莫要再进这大殿了。”
“看娘娘说的,”晚晴笑道:“珊瑚姐姐不是外人,让她多来督促监管一下这些新奴才,臣妾的担子也轻些……”
“你想担子轻啊?”裴后笑着捻了一下她的肩膀,调侃道:“休想……老老实实给我当你的差……”
晚清笑而不语,装作无心般扫了一眼珊瑚,只见她黑着一张脸,身子直发颤。
雀喜见状,忙笑着推珊瑚道:“好啦,咱们快出去吧,让皇后和尚仪好好说说话……”
珊瑚还待不走,采芹和紫蝶也上来,几人拥着她,将她连拖带拉弄出了大殿。
见此情状,晚晴与裴后相视一笑,尽释前嫌,只觉感情比往日更加浓厚。
魏王
时间是一剂最好的良药,可以医治一切苦痛。即便痛彻心扉的痛,也终究随着花开花落,日升月沉,渐渐消弭。
晚晴望着眼前那副泼墨山水,风吹过,那副山水微微摆动,似乎便将整个盛夏翻涌而出,墨荷出污泥却更皎洁,那硕大的荷叶上盘着团团的露珠,在月下发出熠熠的光辉。
人生犹如这荷叶上的朝露,转瞬即逝,既然这样,又何必非要在感情一事上一再蹉跎呢?
当日崔先生曾说,情爱一事,不必过于执着,人生这么悠长,除了爱情,还有好些值得做的事情,比如,为百姓为苍生做点切合时宜之事。
她这般想,也这般做了,是以宫里的学堂建了起来,她每五日去讲一次课,学生为宫中有品阶的宫女和太监,也有些低阶的宫嫔,其实她并不在意是否有品阶,只要愿来听,都可以。
宫人们起初还有所疑虑,后来渐渐来者便多了起来,甚至韩淑妃也曾驾临过几次,晚晴待她甚是礼遇尊重,她待晚晴也格外不同。
裴后虽未曾来过,但是她的赏赐长流不歇,晚晴亦万分感激。
自柳莺儿升为贤妃后,裴后便很少出面接见宫嫔,由晚晴全面接手打理宫内事务。
晚晴对宫里的太监宫女都非常宽容大度,甚至施恩至掖挺局,再也不许掖挺无故将男女官奴打死,是以上下皆称其恩德。
她总算未曾辜负当年龙七公子的嘱托。
这一日,她的学堂里却来了一位特殊的学生,是穿着一身朱红小袍子的魏王殿下。见是魏王驾临,她便让其他的学生先行离开,自己亲自接待魏王。
魏王是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今年刚刚12岁,他虽不似父亲那般骁勇彪悍,但也颇有胆识。
只是一点,因为启蒙太晚,这孩子不太爱读书,虽然骑马射箭样样在行,但看到书便头痛不已。
他已经一连换了几个师傅,但是无论换谁,都没办法让他在书房里坐下来。
这段时间,他听说皇后身边的女官办了一个小讲堂,宫里颇有些宫人去听,回来都啧啧称叹,自己也不由玩性大发,借故拜见母后,跑来找晚晴。
晚晴见他独自一人,不免有些担忧,便问他怎得一人到此。
他狡黠一笑,道:“我故意不让他们跟着的,他们都在这院外呢。”说着,他拉着晚晴的手,问道:
“姐姐,我觉得你长得也挺好看的,怎得你没做我父皇的妃子?”
晚晴被他问的一愣,笑道:“术业有专攻,殿下,臣妾擅长讲学,便不能侍奉皇上陛下了呢。”
魏王咧开嘴笑了笑,没作声。
晚晴见他可比一般的小男孩聪明睿智的多,是以也不敢掉以轻心,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带他到学堂院内去小坐。
魏王问:“姐姐,你为何那么喜欢读书呢?”
“因为读书有趣呀”,晚晴笑笑说:“你不读书,只能看到眼前的风光和人物,读了书,你就可以看到千年前、万里外的物事了;
读了书,就如同有千里眼顺风耳一般,又像是身上长了一双翅膀,可以贯通古今,融汇寰宇。你说有不有趣啊?”
“真的呀?”究竟是个孩子,魏王立刻被这番言论吸引住了,他又问:“姐姐,真的那么神奇啊?”
“对啊”,晚晴故意夸张道:“所谓‘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说得就是这个呀。
比如我虽没去过蜀地,却知道蜀地是天府之国,还知那里鲜花着锦,物阜华美,山道崎岖。
因为杜甫诗云:‘花重锦官城’,李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魏王听到这里,忙忙点头,煞有介事地道:“嗯嗯,这些话我倒是都听师傅说过,不过他们都没有姐姐你说得有趣。”
晚晴抿嘴笑着,不再说话。
后来,魏王便常常来学堂玩耍,晚晴也教他读诗填词,偶也将经史故事讲给他听。他乐此不疲,甚至连正常课业都敢糊弄,一心只想找晚晴讲书。
这一日,他照例又来了,却不料皇上也悄悄跟着他,恰好碰到了来坤宁宫例行问安的裴钰轩,便带着他一起来了。
二人到了讲经堂外,恰见晚晴正给魏王讲《庄子》。
因此日雷声隐隐,又有风声大作,晚晴便让魏王闭上眼睛听那风声,并让他说说风声是什么形态的,怎么描述出来。
魏王挠着脑袋,绞尽脑汁地答道:“自然是呼呼作响,风声大作,将土木扬起什么的吧……”
晚晴笑着对他说:“殿下知道庄子是怎么说的吗?庄子说:‘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
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
……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你看,庄子描述的风是不是和咱们平时描述的风不太一样呢?”
“庄子怎么这般厉害?”魏王惊问道:“他怎么能描述出这么多种风的形态呢?”
“岂止是描述形态?他还描述出了风的声音,殿下,您知道天籁和人籁吗?天籁就是大自然的声音,人籁是丝竹等乐器发出的声音。”
正说着,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晚晴忙拉起他到亭子边躲雨,又道:“你听听雨滴的声音,是不是也优美动人?”
那亭子正对着一片池塘,雨滴落入荷叶上的声音,落在旁边芭蕉树上的声音,都好生清脆动听。
魏王闭上眼睛听了听,果然悦耳极了。听了一会儿,他略带几分沉醉地说:
“姐姐,这急雨便如大嘈小嘈落玉盘般呢,当真是美极了,我日后再不迷恋丝竹之乐了,我要听天籁之音。”
晚晴笑道:“殿下,人籁也得听。您日后是一方的诸侯,怎能不体会百姓疾苦?若要体会百姓疾苦,便要从民间采风,听这些丝竹之乐。
古人说:‘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
当政者是可以通过音乐来判定政治是否清明的。所以,殿下也得习得人籁才行呢。”
一席话说得魏王频频点头。
他们不知在院门,皇上和裴钰轩已经伫立良久,将他们这番话全听了进去,二人听晚晴循循善诱,说得魏王心悦诚服,都不由在心中暗暗赞许她。
皇上心情不错,笑对钰轩道:“看来我这儿子啊,竟然还得陆尚仪能帮我管教一二了。”
裴钰轩虽然随口附和了一句,心里却道:晴儿,你本是我裴氏妇,却在这里替他人教育子弟,真是可恨!
但愿日后我们的孩子,也能得你这般教导;若是能娶了你,我裴氏这一房数百年基业必不至于坠于地。
想及此,心内不禁黯然不已,自从知道了安乐怀孕以后,晚晴一次都未曾和他单独见面,即便在公共场合会见,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他竟无从解释,亦无法解释了。
这份苦楚,他只好暗暗压在心中,现在九十九步都拜了,不差这最后一步了,事已至此,绝不能功亏一篑。他隐忍着,盼着晚晴能体谅自己的苦心。
二人正各想心事,忽见魏王将身子靠近晚晴,踮起脚尖趴到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歪着头笑着说:
“姐姐,你既然不用给我父皇做妃子,那我去向父皇讨了你,你跟我到魏王府去住好不好?到那里,你日日夜夜给我讲书,我爱听的很。”
晚晴见此,只觉往日心中那片阴霾一扫而空,她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天真烂漫,便笑嘻嘻说:
“魏王殿下的盛情臣妾领了,可是臣妾已有职责在身了,怕是难以从命呀。”
“姐姐……”魏王摇了摇她的手,撒娇说:“我可以教你骑马射箭,很好玩的,你答应我好不好呀?”
见到这一幕,皇上和裴钰轩脸色均是一变,钰轩更是暗暗将拳头狠狠攥起,皇上也若有所思。
晚晴抬头,忽见二人在院门站着,忙上前来问安。魏王过来给皇上施礼后,乖巧地问:
“父皇,您能不能把陆尚仪赐给儿臣?上次您说魏王府需要一个掌事人,让我自己选,我就选尚仪可以吗?”
皇上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慢捋胡须道:“胡闹。掌事人是让你从乳母中挑,你把你母后身边的尚仪挑走了,你母后中宫殿的事务怎么办?”
“可是我喜欢陆尚仪,她博学多识,又温柔体贴,我不但让她做师傅,还想长大以后娶她呢。”魏王还是一派天真的孩子气。
他这番话说得毫无机心,可是在杜晚晴和裴钰轩听来,却不啻雷击。晚晴忙对魏王笑道:“殿下千万不要作此语,等您长成时,奴家都成了老妇人了。”
皇上也哈哈大笑着说:“傻孩子,你现在还小,等再过两年父皇自会替你择亲。只是陆尚仪年龄大你许多,现在将尚仪赐予你,日后你要埋怨父皇了。”
说完,众人都笑了,那一树蝉鸣,倒使得林燥愈静,鸟鸣林幽。
到了这一年刚刚立秋时,白美人果然生了一个龙子,借着这孩子的满月宴,皇上宣布擢升白氏为二品昭媛,生子擢升,本为寻常;
可是又有旨意将中宫殿尚仪陆氏擢升为正二品梁国夫人,并御赐宫外梁国夫人府邸一座。
此邸原是前朝一位尚书的外宅,小小的三进院落,在城郊偏僻处。后尚书出事后,一直未曾有人居住,此次作为梁国夫人府邸,倒也适宜。
不过白氏生子才得了一个二品的内命妇,陆氏只因辅佐中宫有功便能擢升为正二品的外命妇,这恩宠似乎过隆。
众人不禁议论纷纷,一时各种猜测喧嚣甚上,从前廷到后宫,人们无不揣测这个神秘的梁国夫人的背景及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