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晚晴让他说一说案子,胡大可忙清了清嗓子,说道:
“实不相瞒,我的家族中,近期出了一件丑事。我姑姑,咳咳,她的那个……小丈夫,被刑部抓了,说他是契丹的细作。
我姑姑也为这事被抓了起来,现在二人同押在刑部大牢里。”
晚晴惊讶道:“为何是小丈夫?您姑姑是哪里人士?这京城哪来的契丹人?”
钰轩倒没说话,只是用手轻抚着酒杯,眼睛上下打量着胡大可,一言不发。
胡大可举起一杯酒,对二人道:“也罢,今日不怕两位笑话,我胡大可豁出去了,就给你们讲讲我姑姑的……不光彩的事情吧!”说完,便将那酒一饮而尽。
晚晴也拿起酒杯,刚待喝,却被钰轩劈手一把夺过去,轻斥道:“你不能喝,出来喝什么酒?”
说着,自己将她手中的酒喝了,又将方才给她盛好的那盏汤递到她面前。
碍于胡大可在面前,晚晴不好驳了钰轩的面子,只好接过汤三口两口喝光,将碗盏放到了案几上。
裴钰轩看她喝完汤,那脸上方有了一丝笑模样,又拿起一个玉露团放到她嘴边,低声吩咐道:“吃着,边吃边听……”
晚晴无法,只好一面拿着那小巧精致的玉露团子,一面着看胡大可。
此时胡大可也顾不上揣测二人的关系了,自顾自说道:
“我家世居平安州,隶属于幽州治下。不过那里虽号称平安州,其实却一直不安稳,一时被契丹占领,一时又被晋国夺回。
我父母在我幼年时便丧于契丹人之手,是姑姑把我养大的,直到后来我被朝廷征召,做了棋待诏,这才离开她的身边。
我姑姑和姑父成婚20多年,生了二子一女,姑父是,咳咳,平安州的父母官。谁料前段时间平安州失守,陷入贼手,姑父跑得太急,姑姑没跑得了,被契丹人掳获到了百里之外的成州。
不久,契丹在成州被李四原将军打败,狼狈逃窜时,带不了这么多战俘,便将俘虏来的女眷,无论老幼,全都装到麻袋里,封上口公开叫卖,一个口袋五两纹银。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成州附近未结婚的光棍都借钱来买,三不知把我姑姑卖给了一个成州府衙的小吏,名字叫王坚。
据说那王坚二十几岁,因父母俱丧,一直未能婚配,听人说了可以买媳妇,立刻跑来挑了一个,结果把我姑姑挑上了。
姑姑已经快40岁了,和他差了足足有十几岁,就这样,他竟然也不知为何,咳咳,和我姑姑做了夫妻……”
听到这里,晚晴和钰轩两人对望了一眼,都觉匪夷所思。公然把女子装入麻袋卖钱,实在太骇人了,况老夫少妻常有,老妻少夫又是一桩奇闻。
胡大可看着二人表情,苦笑道:“二位也觉得不可思议吧,其实任谁都觉得这事太稀奇。
想我姑姑本是朝廷御封的正五品孺人,一下子竟成了小吏之妻,更奇的是,成州收复后,她原本可以回家的,岂料她竟留在了王家。
战事过后,我姑父和表弟们派人四处找姑姑,把寻人启事贴的临近州县皆是,成州那边也贴了不少,却始终没见姑姑回去。
后来还是我大表弟到成州做参事,偶尔在一家店铺里看到了娘亲的刺绣,大吃一惊,忙打听了店铺主人,这才知是一位年轻后生来卖的。
后来大表弟尾随那后生到他家里一看,果然见到了自己的娘亲。大表弟还以为母亲收了一个干儿子,还对那后生好生感谢,谁料二人竟然是……竟然是……夫妻。
这,这,姑父一家在幽州一代是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怎丢得起这个人?大表兄便找人强行将姑姑带回了平安州。
不料姑姑回去后,坚决要和姑父和离,说他在城破之时,只带着一个年轻的妾侍自顾自逃命去了,视自己为无物,自己再也不想和他这种人过日子,如果不让自己回成州,那她宁愿去寺庙出家。
我那两个表弟和出嫁了的表妹都跪着求她,姑父也诚心诚意给她道了歉,可她说什么都不听,非要去庙里修行。
最后无法,只好让她出了家。大家本来以为她去庙里就能消停了,谁料她那个,咳咳,那个小丈夫竟找到了庙里。
结果二人私会时,被人捉拿住,表弟们差点把那个小丈夫打死,又买通官府硬给他问了个通敌叛国之罪,要押送入京问斩。
不料,在那小丈夫押解进京之前,姑姑竟然主动到官府说,既然自己的丈夫通敌叛国,那自己也是同谋,要求一起收监。平安州那边舆论大哗,姑父被迫辞职,二位表弟也远遁他乡。
现在姑姑也被押送在刑部大牢,她夫家再也无人愿意管这件事,只好由我出面。
因姑姑对我如母亲一般,我也不愿眼睁睁看她死,可我又不认识刑部的人,便想到……宫里去碰碰运气。
后来听说皇后宫里的女官需要棋待诏,我知道皇后的哥哥便是刑部侍郎,是以……”
他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晚晴,晚晴笑着推了钰轩一把,对他道:“轩郎,那你帮帮忙吧,人家求你呢。”
钰轩握住她的手,笑了笑,道:“好,都依你就是了。”
胡大可这下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人便是皇后的哥哥,忙忙离席叩首道:“还请裴侍郎为我姑姑和……和……小姑父洗清冤屈。”
“好说好说”,钰轩难得的亲自扶起他道:“我回去看看案宗再告知你,你先回去吧。”
“轩郎……”晚晴嗔钰轩道:“胡先生还没吃饭呢……”
“不不不,我一点不饿,这就走,这就走!”
可怜胡大可腹内空空如也,面对满案的珍馐美味,一口没吃上,就被裴钰轩下了逐客令。
他只好赶紧起身请辞,因起得太快太急,还差点被椅子绊倒。
晚晴忙阻拦他道:“胡先生稍等一下。”说着,便附在钰轩耳上说了几句。
钰轩惊讶地看了看她,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然后从袖中掏出连两个小金锞子,递给胡大可道:“胡先生,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不不不”,胡大可推辞道:“姑娘只借了我8两银子,这个远超了,使不得使不得……”
“先生拿着吧”,晚晴笑道:“害得你丢了一个月的俸禄,这算是一点补偿。”
胡大可见她这般说,也便不再推辞,抬眼看了一眼晚晴。
晚晴对他使了个眼色,轻抚了一下衣袖,他心知其意,忙忙道了谢,出去了。
“糟了,刚才忘了让胡先生打包点东西回去吃了,我去叫……”晚晴刚要起身,却被钰轩猛地伸出手来一把拉住,她重心不稳,一下摔到了钰轩怀里。
二人四目相对,晚晴有些羞怯,待要坐在一边,却被钰轩揽住,灼灼望着她,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陪他逛了大半天街?”
晚晴不想和他吵,嘟嘴道:“我如今出来多难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不找个幌子,那么多眼线能脱得了身?”
“我看你和他有说有笑,很是开心嘛!”钰轩的胸口泛起一股酸水,他不是不知道这个棋待诏和晚晴半点可能都没有,可还是忍不住发问。
“和他有说有笑没关系,好歹不用挨打……”晚晴听他发问,忽然气不打一处来,一个使力从他怀中挣开,坐在旁边,眼圈红了大半。
“晴儿,对不起……”钰轩的心一下揪起来,他的手略有些颤,去捉她的手,却被她轻轻躲过。
“这辈子,我听得最多的就是你说对不起……”晚晴抬起头,满含委屈地望着钰轩,那眼眶里慢慢蓄满泪水:
“你日日对不起我,时时对不起我,那为什么还不放过我?”说着,忍不住便俯到案几上,嘤嘤哭起来。
钰轩见她这般模样,心都快碎了,他一把抱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用手轻抚着她的乌发,哄她道:
“晴儿,好晴儿,不哭了好不好?你这样我的心里也不好受啊,快了,咱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你再等等好不好?”
“我恨你!”晚晴抬起头望着她,一张精致的白皙如玉的小脸上,满是泪水纵横,恰如娇嫩的海棠花遭了秋雨的侵凌,娇弱不堪却又楚楚动人,一副风露清愁、我见犹怜的样子。
钰轩看得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他将唇贴上晚晴娇媚的容颜,一点点将她脸上泪珠吻干后,又吻到了那红艳艳的樱桃般的唇上。
晚晴只觉一阵悸动,心神俱散,迷迷蒙蒙地被他那温柔而又缠绵的吻缠住了身心。
直到后来,钰轩的手开始摸索着要解她衣领的金累丝点翠盘扣,她才一下清醒过来,红着脸推他道:“快停手,这是在酒楼里。”
钰轩早已气喘吁吁,身上那股子热浪简直要将自己烧成粉末,他不管不顾地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那里的一颗心正在怦怦热烈地直跳。
晚晴用手环住他,头靠在他的胸口,深情款款道:“好啦,往事不提了……马上到你的生日了,我给你买了件礼物,你看看……”
钰轩惊喜地问她:“真的?你还记得我的生日?”
晚晴坐正身子,抚了抚鬓发,小声说:“我什么时间忘记过?”说着,将那香囊拿出来递给他,轻声嘱咐道:“等晚上回家去再看,现在先别打开。”
钰轩不忍拂逆她的意思,只好忍住好奇,正要将香囊纳入衣袖时,却被晚晴拦住,笑对他道:“不是说一直想要我绣的香囊吗?这是我亲手绣的。”
钰轩举起一看,果见那香囊针脚甚是精密,当中是一轮皎皎明月,月下一株高大的桂花树,枝叶繁茂,连那一丛丛桂花蕊都绣得栩栩如生,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桂树旁边绣有两句诗:“玉气交晴虹,桂花留曙月”,钰轩湿了眼眶,重又搂住晚晴,哽咽道:“谢谢你晴儿,谢谢!”
“那件事我听说了”,晚晴轻执他的手,叹息道:“他们把丹桂苑毁了,毁了便毁了吧,‘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只要你好好儿的,我就放心了。
日后,可千万别再惹你岳家了,听我的话好不好?我这些时日躲着你,也是怕你岳父岳母找你的麻烦,以后再不许你那般不管不顾的护着我了!”
她的话语那么轻柔,那么悲伤,犹如池上碧苔,叶底黄鹂,那么美,却又那么无助苍凉。
钰轩的眼眶红了,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他的心上涌出无限愧疚和羞惭,自己身为铮铮男儿身,不但保护不了心爱的女人,甚至连自身也护不住,时时处处都要受岳家的钳制,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及此,他心中蓄积的恨意似要喷薄而出,那脸上的表情亦显出狰狞的模样。
晚晴见他迟迟不说话,那一双明眸却从柔情款款渐渐变得冰冷犀利,不由心中一惊,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用细嫩白皙的手指拂过他的唇,柔声道:
“轩郎,不许生气了,再气我可走了……听话,笑一笑我看看……”
听她这般轻声呵护,钰轩心中一荡,深知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于是眼神中的戾气暂时按捺下去,只任由晚晴的手指在自己唇上逡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