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西域还有这种规矩在,他何至于与师炝交手时处于劣势,必要时刻还要自己的客服帮忙打人。
您说惊鹤大人侍从顿了一顿,这才惭愧道,惊鹤大人他早已下了裉荒山。
什么?!云殊华双目微瞠,他担任守山要职,怎可能私自下山,惊鹤才不会做这样的事。
这都是仙尊大人的意思,云师叔您昏睡的这几天,仙尊大人处置了许多人,侍从说,惊鹤护主不力,害您受了伤,被仙尊大人降了责罚,现下应已到清坞山领罚了。
云殊华有一瞬的失神,嘴唇张合,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去追贼人明明是他自己做的决定,又怎能让惊鹤为此受到惩罚。
我要去找师尊理论。云殊华垂在袖口的手指攥紧,心里五味杂陈。
云师叔还是等众位域主议事结束再去为好,莫要让属下难办。侍从紧张地劝解。
你放心,我绝不会连累你们,我就在前殿等着,等到师尊出来我亲自和他说。
云殊华伸出手越过伞端,轻轻拍了拍侍从的肩,细密的雨水将他的袖袍一角打湿。那一片雪白的绸缎渐渐成了洇湿的深色。
他与侍从分别后,独自踩着泥水向前山走去,山林静谧幽深,伴随着雨幕落下的声响,叫人心内平和,思绪纯净。
新鲜的、混着潮湿气味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清爽的和风将他的发丝扬起,这阵子积蓄已久的愁绪终于在此刻化开。
云殊华被一处山中景致迷了眼,不由得停下来观赏。
看得久了,他竟忘了内战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忘了好友的欺瞒背叛,也忘了那几枚丢掉的玉令。
这林中有木有竹,偶可见几棵含苞欲放的槐花树,本当是与东域毫不相干的景象,却教他赫然想起了星筑里的镜湖与那几朵亭亭净植的清荷。
初入清坞山时,师尊曾说莲的根茎便如同欲界之中挣扎浮沉的人,只要这茫茫苦海中有人为七情六欲焦虑痴心,便只能为欲网所缚,终生困在这泥淖之中,永不会向上生长,超脱凡俗,开出品行高洁的莲花。
那时他还不懂为何有人生来便是莲子莲心,一心向道,断情绝欲,不为世俗所动;为何有人抵不住生老病死的干扰,抗不住权柄珠宝的诱惑,一次次地利欲熏心,你争我夺。
现在想想,哪里有人是天生的圣贤,不过浮云百相走一遭,仍能坚定本心不改罢了。
云殊华忽然觉得,这世上是没有仙的,人人皆有所求,心中自然有欲,这是人的本性,无法得到修正。纵使修为再高,道理讲得再深又如何?不照样会为了那点私欲背叛本道,投奔敌方阵营?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眸光放空,心中蓦然升起一丝惆怅失落之感。
可是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凡间活一世,若是连自己所求为何都不明白,岂不是会沦为风暴漩涡中一粒棋子,连师炝那等狡诈恶徒都不如。
云殊华蹙眉想了想,无声地望着不远处一汪由雨滴汇集的水洼。
老实说他自己并无什么远大志向,对富甲一方或是身居高位皆无想法。可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渴了想喝水,饿了也会想吃饭,也会对充实而安定的生活有欲望。
是了,他渴望安定,这个想法听起来虽说有些不知进取,但确实是他内心所言。
倘若四海升平,五域谐和,他或许会再上进一点,争取做个对东域有用的人,可这些打算放在如今来看,不咎于纸上谈兵。
惟今只有竭力阻止叛贼生事,护佑五域平安,再谈其他。
云殊华悠悠长叹一息,手中的油纸伞不由歪斜,大滴大滴的雨点在他眼前汇成水流,溅在地上,沾湿鞋履。
几株未开的花苞落在地上,少数几片飞花坠入他手心之中。
我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花,不为污染。
若是能做保护天下的一粒沙尘,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云殊华攥紧手中几片花瓣,转身迈开步子,向前殿走去。
春雨多缠绵,随着时间推移,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待到走入裉荒山前殿时,两名守门的小童赶忙将他请进殿中,帮他抖落一身的雨水。
云师叔怎地在这时辰来了,眼下几位域主正在商讨要事,恐怕不能见您。
语毕,云殊华讶异地挑了挑眉:到现在都没有说完?
是,小童走入上堂檀木梨花桌,呈上一盏热茶,道,今日天冷,云师叔喝杯茶暖暖身。
多谢,云殊华仔细接过,又道,你们不必在这里侍奉,我就在此地等候,绝不会乱走。
两位小童对视一眼,乖觉地垂手行礼:是。
云殊华边喝边等,偶尔望两眼殿外的天色,不知不觉等到巳时末。大殿上终于有了动静。
彼时他正闭目调息,忽听见殿外有几人匆匆赶至,听上去像有七八人之多。
沈域主在哪里?山下弟子来报,说是见到师炝那贼人的踪迹了!
云殊华当即站起来,向殿外走去。
两名小童温声劝道:各位师兄莫急,沈域主还在商量要事,门外许多侍从严加看守,我等不能进入。
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这道声音被雨滴搅得有些模糊,依稀可听出是朝岐的声线:若是晚了,叫师炝窜逃出羟城,你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就是啊!快让开,让我们进去!
真的不能进。
别挡路,今日一定要将师炝捉拿到手,否则拿你是问!
云殊华走到大殿门口,咳了两声,朗声道:朝岐,你带着这么多师兄弟来这里闹事?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打扰到里面的人。
云、殊、华
朝岐瞪大眼睛,拿手指着云殊华的脸,不解问道:你看看,为什么他能进去,我们就不能进去?
这,小童左右为难,朝岐师兄,你们人太多,若是全请进去,恐怕会扰到仙尊大人和几位域主。
好。
朝岐后退几步,抱臂道:那我不进去了,云殊华,你进去。
云殊华好笑地说:怎么,你要我进去帮你担罪,届时闯进去挨罚的可就是我不是你了。
朝岐还欲再辩,就见云殊华踏出殿外,走到他面前站定:我师尊刚回裉荒山,所商讨的必是要事,况且几位域主下了死令,你我若是硬闯,怕是见一面都难。
可探子来报,有人在羟城看到了师炝,朝岐扬声质问,难道这件事就不重要?你切莫在此拦着我,快些让我进去禀报,节省些时间。
说罢,他便拂了拂衣袖,作势要硬闯。
站住!
云殊华拽住他的手臂:你先别急,我问你,证据是否确凿,有人亲眼看到他的脸了?
这,只是匆匆一瞥便传了信回来,谁敢言明自己看到的一定是师炝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