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向那人看去,云殊华头一个与他对视。
是一名身量较高的中年人,衣着华丽,布料与花纹同赫樊师兄有些相像,面上看着也有几分眼熟,应当是从前见过。若他猜得不错此人大约是北域域主。
那中年男子注意到云殊华的视线,对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入宝座者,必定是一域之主才有资格,这位后生年岁尚轻,且并未任职,与仙尊大人同座,略有不妥。
此言极是啊此言极是,云殊华心中应道。
走在前方的景梵脚步一滞,随即淡淡地向师炝处瞥了一眼,眸中隐约透着几分戾意。
忽见云殊华上前走了一步,对师炝做了个标准的弟子礼,道:师域主,我家师尊主持完开典后,便不能继续坐镇接下来的大比了,是以晚辈入座,并不是以清坞山门下弟子的名分。
他唇畔勾起一个笑容,细长的眉微微上挑,显出几分邪性。
师尊不在,弟子便是代域主,如遇生变,弟子便暂代师尊决断大小事宜。
满室寂静,惊鹤忍不住抬眸看了眼云殊华。
从未见过他这般硬气的样子自下山历练回来后,殊华真的变了好多。
作者有话要说:礼师唱词选自《楞伽经》。
第50章 凫鹤从方
不过惊讶归惊讶,眼下若是北域域主不领情,这便闹得有些难看了。
只见师炝的面部表情凝滞了一瞬,随即显现出笑意来:既是如此,那便是本域主错怪你了,倒是要赔个不是。
他说什么?赔个不是?
从未见过这般能伸能缩的域主,竟然会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赔罪,半点威严都无,简直是亘古未有之事。
这真的是赫樊的师尊?看上去他二人真是毫无相像之处。
云殊华暗中看了眼其他几位域主的反应,发现大家面色如常,仿佛不觉得师炝所作所为有任何不妥,心里的怪异感更强烈了。
他看着师炝的目光上上下下在自己身体上逡巡了个遍,心里不甚舒爽,便拱手道:域主大人这番话真是折煞弟子了,您维护开典秩序有功,何错之有。
好了,既然没什么其他的事,一切如常举行。沈棠离及时开口打断这场对话,对不远处的礼师招了招手。
景梵静立在殿阶之下,低声道:小华,过来。
少年三步并作两步向他走去,衣袂翻飞之间,一阵清香涌入师炝鼻间,还不待看清什么,就见雪白的衣衫一角自眼前飘过,再定睛时,少年的手已经稳稳搭在男人手心之上,二人一起踏上镂金玉雕宝座。
师炝沉默不言地看着那师徒二人纠缠在一起的衣袖,思绪翻涌不止。
师域主,请吧。
一道温润的嗓音将他唤回神,沈棠离走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眸光看过去,微微一笑。
师域主,小弟子年纪轻不懂事,既然仙尊大人都还没发话,你我也不好逾矩管教人,师域主以为呢?
师炝慨叹道:仙宗所言极是啊,不过仙尊这是头一回收徒,走错路也是难免的事,我这个外人到底不便多说些什么。
沈棠离面上笑意扩大,道:是啊,那就更不是你我能置喙的事了。
大殿之上,景梵牵引着云殊华走到那镂金雕瑞兽玉座前,身后默默跟随的惊鹤非常自觉地站在玉座一侧,等着二人落座。
徒儿还是跟着惊鹤一同在旁侍候为好,云殊华犹豫道,若是与师尊一同入座,其他几位域主兴许觉得失了礼数。
惊鹤听到这句话,脸色一青,使劲对着云殊华眨眼睛。
他可不想和云殊华站在一起,到时岂不是成了全场活靶子,把大家的目光全部吸引过来。
不必,景梵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中透着毋庸置疑的意味,有为师在,他们不敢说什么。
云殊华无法,只得跟着师尊坐了下来。
东域的座位就安置在殿级最高的台阶上,与仙宗的位置靠得很近,托了景梵的福,云殊华只消向下望一眼,大殿与庭院的诸种情形便能尽收眼底,一目了然。
他右手攀着夔首浮雕的座椅边沿,坐在这样居高临下的位置,便不由得表现出几分庄重,看着沈棠离有条不紊地同礼师主持大局,心中颇为安定。
阴阳一炁,太极一中,正阳初动,天雷翻复。勾合四方之器,保五域以道合,今令众星微传刀火,存静守欲克己以达天音
沈棠离的声音如撩拨清泉的琴音,洗濯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大殿外无数弟子俯首下拜,无人敢发出异响。
到了各位域主递交玉令的时候了,请吧。
殿外,四名洛圻山弟子捧着锦盒缓缓进入,向四位域主的方向走去。
云殊华好奇地看着沈棠离从袖中取出一枚玉质的令牌,问道:这是在做什么?我从未听说过大比上有这个环节。
这是可发动各域兵力的玉令,每年各域大比都要将新的玉令全部交到仙宗大人手上,由他调配,惊鹤凑到他身旁小声道,这都是下界的老规矩了,你从前在南域没有听说过么?
我以前过的都是深居简出的日子,哪里打听过这些细节,云殊华信口胡诌道,既然各域的玉令都要上交,为什么咱们清坞山没有?
惊鹤撇撇嘴,更惊诧了:你何时见过清坞山在山下养兵?
云殊华想了想,确实如此。
除东域外,其他各域自成体系,不仅有养在山上的道修弟子,还有山下无数山庄与培养起来的大批散修,这些都是各域兵力的重要来源,倘遇到什么战事,众域主也好及时调转人力以自保。
反观东域清坞山却简单得很,除了惊鹤与风鹤,师尊似乎没有养过旁的人。
我们清坞山就没有可供调遣的道修吗?云殊华思忖道,若是魔界大军压境,又要如何自保?
虽说师尊的名号确实足以震慑世人,但总有个万一的情况需要考虑。
惊鹤敛眉,没有回答云殊华这个问题,他将视线投到别处,只当自己没听到。
匆匆入殿的中域弟子中,有一个抱着锦盒的少年格外显眼,正是江澍晚。他虽同身边的同门师兄弟一样穿着紫衣,但站在人群中更显鹤立鸡群,身姿挺拔。
北域域主师炝将身上携带的玉令放入自己手中的锦盒之中,江澍晚合上盖子,转身时目光向殿阶上扫了一眼,恰好对上云殊华的眼神。
这是两人第二次精准对视了,哪怕他们一句话都没说。
云殊华身处如此显眼的高位,身边坐着的又是景梵,自然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他只对着江澍晚眨了眨眼,示意自己看到他了。
江澍晚挑眉,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眉目中透出显而易见的高兴。
这本是两个少年一番毫不起眼的暗中交流,大殿上无人发现。
座上,正支着额垂眸静观的景梵不知为何,唇畔竟扬起淡淡的笑意。
小华与你那位好友交情匪浅,大殿之上眉来眼去,成何体统。
眉来眼去四个字,一下子将云殊华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脸上一红,即刻将视线收回,打着哈哈道:师尊说笑了,哪里来的眉来眼去,徒儿就是与他打个招呼,以后断不会轻易乱看了。
景梵并未戳穿他,只闭上眼淡声道:若是再乱瞟,就别怪为师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