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像现在这样,安静地睡着,唇角擒着浅笑,仿佛依然在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修翎内心深处酸软不已,不敢打扰哥哥,默默地退到楼下。
第94章
荀意偷偷摸摸吃了几大包零食, 捱到饭点已经没有多余的肚子,索性也不吃晚饭,跑到卧室里猫着看电影。
顾隐拿过白瓷小碗,用汤匙盛了一小碗汤, 恭恭敬敬端到修母面前, 笑道:妈, 我知道你最喜欢喝藕汤,这是我炖的, 您尝尝。
修翎在一旁帮腔:妈, 里面的红藕是南盛星特产,您没吃过红藕吧?比白藕糯甜。南盛星这些年闭关锁国,不怎么对外输送物资, 上次顾隐去那里带回了一些物产,都运到帝国了,想让您和爸爸尝尝鲜。
南盛星气候特殊,盛产口味独特的瓜果时蔬之类, 只是这个国家太封闭,基本上自产自销,就算流入星际市场,也会因为稀有而价格昂贵。
前两天新闻还报道, 南盛星产的蓝番茄,小孩子拳头大的一只,竟然卖出了三千新星币的价格。
眼前这碗藕汤炖的火候很足,藕汤里面炖了骨头,汤汁呈奶白色, 上面飘着几丝油花,这红藕的味道很出挑, 淡淡的植物香气,竟然把骨头特殊的香味盖住了。
修母盯着那碗汤,理智上觉得应该跟顾隐道声谢谢,再不济也应说声辛苦,可张了张嘴,吐不出半个字。
修父察觉夫人的难处,站出来圆场,对顾隐道:难得你有这份心,辛苦了。
顾隐摇了摇头,又夹起一块酥肉放进修父的盘子:爸,这是专门给您做的酥肉,听小翎说您吃得淡,所以少放了些盐,您尝尝还合不合适?
修父也不推脱,爽快地夹起酥肉放进嘴里,眯着眼睛咀嚼片刻,点头道:还不错。
顾隐和修翎同时松了口气。
或许是修父这个举动,饭桌上终于不再尴尬,顾隐殷勤地给两位老人家夹菜,自己却没吃多少,当他又一次把菜夹到修父碗里时,筷子被格住了。
别光顾我们,你也吃点。修父开玩笑似的说:我和你妈还没老到拿不动筷子。呃
脚上被狠狠踩了一下,修母柳眉倒竖,圆睁着眼盯着他,那意思是说,我才不是他妈妈。
顾隐的目光在两位老人脸上游移片刻,缓缓放下筷子,走到二老面前,突然屈膝跪下。
他这一辈子,跪过生身父母,那是感谢他们的生养之恩,跪过姻缘神像,那是乞求神保佑他的婚姻。
普通男儿,膝下尚且有黄金,他坐到这个位置,几乎可说叱咤风云,这一跪,更是重逾千斤。
修父修母僵直在椅子上,连修翎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半晌修父终于是找回些神智,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起身欲扶顾隐,颤声道:你你这是做些什么?
顾隐笔直地跪在地上,不着痕迹躲过修父欲要搀扶的手,仰着头,定定道:我想求爸爸妈妈敞开心扉,接纳我。
修父一愣。
我知道我给二老留下的印象并不好,爸爸和妈可能对我有很多意见,这些只要你们说出来,我都可以去改,努力做一个好儿婿,帮二老分忧,照顾二老的生活。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你们希望我俩离婚,我也能理解,毕竟我和小翎的开始很糟糕,但是现在我离不开小翎,我也不知道怎样做你们才能接受我,容纳我,真正把我当成这个家的一员看待。
不瞒二老说,这些天我一直很焦虑,心里七上八下,我怕这次帝国之行得不到你们的认同,小翎心里会有疙瘩,他夹在我和二老之间,一定很为难。我这辈子,只希望他开开心心的,最不想他难过。今天也是,心急火燎想表现自己,可还是做的不好,惹妈妈不耐烦了。
顾隐微微垂着头,对修母道:妈,对不起。
修母侧过头,手指紧紧揪住修父的衣摆,指尖止不住发抖。
她太过于惊骇,以至于完全回不过神来。
顾隐等了片刻,头垂得更低:贸然提出这个请求,可能会惊扰二老,但从明天起我有一周的会议,行程排的紧,今天不说,恐怕以后就再也没了机会。
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真的想和小翎过一辈子,请爸爸妈妈成全。
说完,静静跪在地上,两只手蜷起,仔细看的话,他额角竟渗出一层细汗。
饭厅里一阵诡异的寂静。笑一笑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不小心磕到了角落里的盆栽架,委屈地嗷呜一声。
顾宅的饭厅与修家大同小异,可以说顾宅很多地方都有修家的影子,那些新买的家具,都是仿照修家的样子添置的。
顾隐这些温柔的心意,修翎其实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
他还知道顾隐偷偷给他买了一套房子,整个装修全完复制修家,打算在他生日的时候送给他。
他对自己的好,永远带着小心翼翼,带着失而复得般的惶恐。
一时间修翎满腔酸涩,几乎掉下泪来。
最后还是修父先开了口。
你先起来吧,我们,我们也没说不接纳你。他用力托住顾隐两只胳膊,把人从地上拽起来,语重心长道:我和你妈妈不重要,将来的日子是你和小翎两个人过,你们两个,要相互扶持,相互信任,只要你对小翎好,珍重这份好不容易才圆满的感情,我们做家长的就心满意足啦。
顾隐连连点头:是,爸爸说的对。
小翎修父侧过头,对着一边发呆的小儿子:我刚才那番话,是对顾隐说的,也是对你说的,他有这份真心,你若喜欢的话,就不要辜负他。
我知道了,爸爸。
话音刚落,修母却突然转过头,细瘦的手指指着顾隐,抖着双唇,声音竟说不出的锋利:顾隐,我问你,你把小翎当什么?
大概是一向温和柔软的母亲从没用这种语调说过话,修翎心中一跳,喃喃道:妈
修母摇了摇头,目光死死盯着顾隐,又问:你把小翎当什么?
顾隐想,多少年,他没接收到如此咄咄逼人的质问了?很多人怕他,见到他甚至连话都说不完整,遑论这样尖锐的质问。
他瞧向修母,那个保养得很好的漂亮女人靠在丈夫身上发抖,似乎问完这句话,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
万籁俱寂,只听到客厅里摆钟发出沉重嘶哑的碎音。
当,当,当。
修翎手足无措地站着,全身绷紧,呼吸仿佛凝住。
小翎,是我的命。顾隐冷硬的唇角展开,上扬,湛蓝色的眼睛宛如浩渺天空,星辰跃动。
我不知道拿什么给他才好,给他什么,都怕他不稀罕,只好把这条命给他,任他驱遣。
修母却冷笑一声,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了,眼角通红,已然泛起了泪花。
说得好,说得好。她颤抖着走到修翎身边,一把将儿子脖子上那块玉石掏出来,愤愤道:你把他当命根子,不知道拿什么给他才好,却送他一块地摊上十块钱一块的破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