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与皇帝在宗教事务方面意见不同的诸侯们。”罗伯特微微颔首。
玛丽公主向他投去一个厌恶的眼神,“您可真是一个天生的外交家啊,子爵先生,怪不得我的弟弟这么看重您。”她向前跨了一步,”然而您和我弟弟的判断力可都不怎么样,竟然把这些无用的渣滓排在一位教廷的神圣代表前面。”
“承蒙殿下夸奖,然而在我看来,这些使节们并没有您说的那样不堪,恰恰相反,他们都是一些道德高尚的绅士。”罗伯特回敬道。
玛丽长公主脸色一黑,看上去就要发作。
“殿下,既然新教同盟的先生们先来了,我们就不妨稍候片刻。”红衣主教插言道。
玛丽长公主看上去依旧非常不满,但红衣主教已经表态,她也不好再说什么,“您实在是非常大度。”她朝着红衣主教抱歉地笑了笑。
“那么请二位稍候。”罗伯特指着候见室里的扶手椅,示意二位坐下等待。
“非常感谢。”红衣主教笑着说道,“子爵先生,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您的父亲就是海军大臣,埃塞克斯伯爵大人吧。”
“正是家父。”
红衣主教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罗伯特,他又微微地笑了笑,看上去如同一个慈爱的长辈一般。他没再说什么,走到一把扶手椅前坐下,长公主也跟着坐在他身旁。
过了大约十分钟之久,门里传来一阵铃声。罗伯特站起身来,打开房门,走进了国王的会客厅,过了片刻,大门再次开启,在罗伯特的带领下,一群外交官鱼贯而出,他们用德语交谈着,看上去兴致很高。
领头的那位高大男子一眼就注意到了候见室里的红衣主教,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他身后的众人也安静了下来。
红衣主教扶着扶手椅的把手,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您好,冯·荷尔施泰因伯爵阁下。”
冯·荷尔施泰因伯爵,萨克森选帝侯的宫务大臣,也朝着红衣主教点了点头,“法座阁下。”
双方冷淡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新教同盟的使节们就马不停蹄地离开。
“陛下现在可以接见二位了。”罗伯特伸手示意红衣主教和长公主入内。
红衣主教微微点了点头,走进房门。
巨大的会客厅的另一侧,挂着一幅由汉斯·荷尔拜因创作的亨利八世国王的巨幅画像,在画像下的御座上,坐着一个黑发的少年,与他的父亲相比,他的面容显得精致许多,也苍白许多,看上去如同一尊易碎的陶瓷像,红衣主教不由得想起欧洲大陆流传的一些英格兰新王身体不佳,恐怕活不到三十岁之类的流言,但他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走到房间的中央,深深鞠躬。
“红衣主教阁下。”国王开口说道。
红衣主教抬起头,画像里的国王和画像下的国王的眼睛都在打量着他。
“陛下,我带来了我们的圣父,教皇保罗三世陛下向您的问候,祝您福寿绵长。”
“是您的圣父,法座阁下。”国王冷淡地纠正道,“不过我还是很感谢教皇陛下的祝福。”
红衣主教丝毫不以为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他接着说道,“教皇陛下委托我向您传达罗马教会的善意,他认为英格兰与罗马教会之间的分歧,不过是兄弟们的一时不和,只要双方都心存善意,那么很快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我也希望如此。”国王点了点头,“但恕我直言,如果罗马不能充分认识到英格兰教会的独立自主地位,那么双方的和解就只能是镜花水月。”
“我希望陛下不要对天主教会心存偏见。”长公主说道,“如果您打算和那些德意志的异端携手反对神圣的教会,那么我劝您三思而行。”
“我没有任何偏见,”国王回应道,“教皇的大使和新教同盟的大使在我这里会得到同样的对待,这一点您不必担心,我亲爱的姐姐。”
玛丽长公主摇了摇嘴唇,显然她想要的不仅仅是平等对待而已。
“说起来,法座阁下,我们还是表亲呢。”国王又看向红衣主教,“甚至在很多人看来,您家族比起我的家族更有资格坐在王位上。”
“承蒙陛下还记得。”红衣主教自嘲地笑了笑,“然而这与其说是一种荣幸,不如说是不幸。”
“我对您的家族遭遇的一切感到很遗憾。”国王说道,“不过我认为我父亲做了他必须做的事。”
“处死照顾过他的老人,以及才几岁大的孩子吗?”红衣主教第一次流露出自己的感情来。
“然而他们都是王位的觊觎者,不是吗?对于一个流着金雀花家族的血的人,如果他的家族坐在王位上,那么这血统就是上帝的赐福,反之就是魔鬼的诅咒,这一点您一定明白的。”国王逼视着红衣主教苍老的脸庞,那上面的条条沟壑既可以被解释为智慧的象征,也可以被解释为遭受过的苦难的印记。“而您公然号召敌国入侵您的祖国,公然反对我的父亲,您的举动让他们从王位觊觎者变成了潜在的威胁,从某种角度上,您手上沾的他们的血,比起我父亲手上的也不遑多让呢。”
红衣主教的脸色终于变得铁青,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既然教皇陛下希望您来释放善意,那么我就接受这份善意,我也欢迎您来英格兰。但是如果您本人,或是罗马的教皇陛下,或者是查理五世皇帝打的是什么别的主意,那我恐怕也只能被迫做一些我不愿意做的事了。”国王拉了拉铃,大门打开,罗伯特走进房间。
“我祝您在英格兰一切顺利。”国王对红衣主教点了点头,显然是在送客。
红衣主教鞠了个躬,一言不发地退出房间,玛丽长公主紧紧跟在他身后,如同主教的影子一般。
第80章 马姆齐甜酒
在哈特菲尔德宫爆发的那次激烈的争吵后的第二天,托马斯爵士吩咐仆人套马车,驱车返回了他在伦敦的宅邸,他随身还带着大量的现金,准备挥霍在妓院和赌场当中,这些钱不消说是来自自己妻子的嫁妆。
先王后自从那一晚之后就卧病在床,浑身乏力,医生们的看法是她能保住腹中的孩子实属万幸。距离先王后的预产期还剩下两个月,在这段时间内她务必安心休养,绝不能再有剧烈的情绪波动。
于是在那之后的一个月里,先王后一直躺在床上,从卧病在床的第二天起她就发起了高烧,然而与通常发烧病人的昏昏沉沉相反,王后的神经一直处于一种极端亢奋的状态,这不由得令医生们忧心忡忡,许多人认为这是谵妄的前兆。
在一天的二十四小时里,王后有一半的时间都处于这种神智不清的状态,她嘴里咕哝着难以理解的话语,似乎是在描述她眼前所看到的某种幻觉——那些还活着的人和已经死去的人的影子在她的眼前晃悠,而当她想要拦住他们时,这些影子又变成一团朦胧的雾气。
圣诞节过去了,新年也过去了,在宫廷里先王后的缺席也引来了不少流言蜚语。托马斯爵士与自己的继女伊丽莎白公主一起参加了节庆仪式,他们之间的亲密也令许多人颇有微词。按照宫廷中大多数人的看法,如果托马斯爵士不及时收手,那么一桩丑闻将不可避免。
在哈特菲尔德宫卧床的先王后也得知了这些流言,但她此刻正处于这种状态之下,也难以如同她还健康时候一般做出反应。
进入一月份,令医生们欣喜的是,先王后虽然依旧处于这样的状态,但情况显然有所好转,她每日里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症状也变得越来越轻微了。于是医生们不再需要整夜地守在先王后的病床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仆,她负责满足先王后的需要,并在有必要时拉铃让人请医生来。
一月底的一天傍晚,先王后服下了当天的最后一剂药,之后就睡了过去,她睡的非常安稳,那些一直以来纠缠着她的幻觉并没有再进入她的梦乡。
当先王后醒来时,屋子里一团漆黑,只有壁炉上点燃着的一根小小的红烛,在帷幔的遮挡下若隐若现的摇摆,投射出一道幽暗而惨淡的微光,仿佛浓雾当中远方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