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黎祥院里只楚陌一人,站在庭中花池假山一角上,看山间曲直。此方暗道口设得极精巧,不在地上,不在花池里,而是凿在脚下假山内窟顶部。回想贤王府寿山岭那妇人的死状…也许寿山岭的暗道口也不在地面。
足下一点,翻身离开花池。京城暗道图,西城最后一块空白填补上了。现就只剩东城,因着居住的都是权贵…殷晌的人行动多有不便。
不过没事,他不急。回到府里,天已近黑,家里晚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见此,脸一沉,竟没等他。
吉安挑着最后一块饭,左手扶着空碗,看着楚大老爷进门,饭杵在唇边,愣是没好意思送进嘴。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楚镇中仰首将碗底的一口汤喝尽。
楚陌走去盆架那洗手脸:“一些要事需我走一趟西城。”
方圆放下筷子,没忍住打了个嗝。今晚的麻鸭太下饭了,他有点撑,得站起走走。
“快坐下,”吉孟氏也吃好了:“左右等不到你,我们就先吃了。丫儿给你留了饭菜,我端来。顺便瞧瞧小语她们。”
“有劳娘了。”楚陌目送岳母出门,瞟了一眼挺着肚子的老和尚,走到媳妇身边,挨着坐下,拿走她的空碗:“辛语她们做什么去了?”
吉安将挑着的饭送到楚大老爷嘴边:“辛语娘和弟弟来了,我让厨房准备了席面,花朝花夕都去吃席了。”
“你吃饱了?”楚陌见媳妇点头,张嘴就吞了那口饭,接了筷子:“小虎子呢?”
“没等到你,睡着了。”吉忠明小口喝着汤,双眉微蹙着,正不知要如何开口。女婿下午出门忙事,天黑了才回来…以后居高位,事只会越来越多。老太爷那精气神,哪耗得过小虎子?丫儿还要管着府里…好吧,是他舍不下才好玩的小外孙。
他和老妻都舍不得。这还没走…光想想一天听不着小虎子的咿咿呀呀,心里就空落得很。
察觉岳父面上难色的楚陌,夹了一块红烧牛脊骨:“爹,您是不是有事?”
吉安抽帕子擦了擦嘴,看着她爹。自小虎子百日后,两老就闷着,估计是闷不住了。不过暂时她还不能让爹娘离开。
咽下嘴里的汤,吉忠明放下调羹,望向坐对面的闺女女婿:“今个六月初三,我们来京里快一年了。家里也不知怎么样?入秋后考院试的考院试,考乡试的也有两。信旻八月底又要成亲,他爹不在,黄氏…不提也罢。我和你们娘实在放心不下。”
“爹…”吉安正想说什,话就被方圆打断了。
“老僧陪他们走趟陕东,也顺道去寒因寺给老僧师父烧几摞纸钱,上几炷香。”
楚陌抬眼看向老和尚,见其一脸哀思:“师祖给你托梦叫穷了?”都多少年了,今天才想起这茬。思及贤王府寿山岭里的怪异,他知老和尚去陕东是图什么。
陕东齐州府迟陵县寒因寺,师祖正同在那出家…也是他坐化的地方。寺里有一间寒竹陋室。听魏兹力说,燕离山谷木庵也有一方寒竹木屋。
老和尚想起祭奠师祖,除了心有愧疚,也是想查一查寒因寺有无不对之处。
“用得着你师祖托梦吗?”方圆双手撑着腰,微仰下巴上望着,故作伤怀样:“与你共处一宅这么些日子,老僧反省了许久。深觉你不孝顺不敬重为师,不是你的错,错在为师。这就是所谓的上行下效。”
“你找上我的时候,正同师祖早走了。”他也没有不敬不孝,只是越了解当年事越觉老和尚落得那般下场…实属应该。明晓黎永宁之所以被送去暮沉山别院养,是因“四爪蟒”。再有她与五王之间的勾缠…这就差在脸上写“此乃大害”,竟还留着她当饵。
钓谁?钓他们自己。
既然有方圆师父作陪,吉安也无甚担心了。见她娘端饭菜进屋,站起迎上去接手。
“饭菜来了,你好好吃饭。”方圆气鼓鼓地转过身,面朝外:“为师警告你,你再气我,我就给你收个小师弟。”
“前头杨小爷吗?”楚陌看媳妇给他留的饭菜,脸上露了笑意:“收吧,皇上铁定照三餐赖你跟前伺候。”
“别。”一提到景易,方圆两耳都嗡嗡的。那死小子太能哭了。
人都在,吉安将下午月娘说的事给讲了,说时特地留意了骗婚团伙,见几人是面不改色,心中连叹厉害。
方圆凝目,片刻后摇首:“无需管,由他们作。”因着吉星入七杀命宫,骆家那姑娘的命势也随之生变。可既成了亲…为何又要回头?一回头,死劫又起,终…难逃命数。
剔去鱼刺,将肉送进媳妇嘴里。楚陌嚼着脆骨,咯嘣咯嘣响,低垂的眼眸里阴沉沉。
近来忙着带小虎子,他没空收拾津州骆家。不想有人竟自己往这撞,怎的…是怕他忘了吗?
要怎么收拾呢?楚陌嘴角微扬。让他们沾点不能沾的…譬如黎永宁。黎永宁现正拿他没法子。他决定给她铺条路子。
经了几回事,全京城都知他在乎安安。动到安安,就能乱他心智。刨一口饭进嘴,楚陌嘴角扬得高高。
一直盯着的吉安,凑近稍稍轻声问道:“相公,你在想什么美事?”
楚陌转过脸,不等嘴里饭咽下就道:“想着怎么正确地下饵钓鱼。”听了月娘所述,他现在已经确定,骆张氏早知道骆斌云与韩芸娘通奸又联手杀人的事。
看来他楚家的家财是入了骆老太太的眼了,不然也不会放独子到齐州府。他得庆幸骆老太太胃口大,想独吞楚家,将一些事瞒了张仲。
下饵钓鱼?吉安余光瞥见方圆师父调头过来一脸怒色,有些不明。这是又怎么了?
“你是在讽刺为师?”方圆看孽徒还刨饭,心里堵实了:“你再阴阳怪气地刺我,我就拿钵出去化缘。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不孝顺。”
楚陌抬眼细细看他:“去吧,京里除了那么几个人还能从您这张老脸上找出程隐太子的影儿。旁的…估计连程隐太子是谁都不知。”
跟安安说话,他声儿都是轻轻柔柔,哪里阴阳怪气了?还对号入座。
“你…”
“师父,我给您裁了两身僧袍,已经做好一件了。您试试…”吉安掐了一把嘴坏的楚大老爷,站起跑去小书房,将昨晚上收好边的那件僧袍取来:“料子是相公挑的,轻薄丝滑,天热时穿着正好。”
方圆有了台阶,立马下,摸了摸袍子,抱着就往西厢去。
真恨自个嘴贱。不孝徒小时话少,他就不该为引闷葫芦说话,常逗他拌嘴。后来话是越说越多,可师徒拌嘴…他这个师父的胜势愈发弱。到今…已经有些年头没赢过了。
看着方圆师父入了西厢,吉安回头瞪那位在喝汤的大老爷,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幸亏我是你亲生的太爷。”楚镇中双手背在后:“打断骨头连着筋…”
不是,吉安怎听着这话不太对,转眼望向爹,见其没什么反应,又看向娘。吉孟氏掩嘴笑了,老太爷这嘴话术,在他跟老头子下棋时,她没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