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薄灯扯大氅的手一滑,震惊地抬起眼:等一下,谁跟你生死之交了?什么时候的事?
上辈子仇家家大业大,实力雄厚,就算仇大少爷众所周知的脾气差,孜孜不倦想凑上来跟他称兄道弟的照旧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仇大少爷的择友标准倒也不多,就两条:
第一,颜值不能低,马马虎虎也得有他的十分之一,否则会寒碜到大少爷的眼。
第二,十八般武艺天文地理要样样齐全。
前者仇薄灯自认为天下有颜一石,他独占九斗九升,天下共分一升,也就是说全天下加起来都不够他的十分之一至于此推断充满多少仇少爷的个人自负暂且不提。后者,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倒不是没有,但大多是国之栋梁,家族之精锐,和仇薄灯这种斗鸡走狗醉生梦死的纨绔,不是一路货色。
两条一加,天底下就没有配得仇薄灯认可的朋友人选。
熟料,一睡一醒,竟然有人直接越过朋友,晋升为他的生死之交?!
问题是这自称生死之交的人,跟仇薄灯的两条黄金友律,压根就不沾边啊。
当然是
左月生清清嗓子,刚要高谈阔论,就听到陆净尖声尖气地穿过了整个院子。
来了!来了!
陆净端着一个药罐,一路小碎步地进来。
砰。
药罐被郑重地放到桌上,陆净气运丹田,煞有其事地掀开了盖子:药谷不传之秘,生死人活白骨,养灵魄安神魂之秘方,花了我一个晚上,用尽全枎城最好的药材,才熬出来的这药。仇少爷,请!
仇薄灯惊奇地发现,这碗药给他带来的危险感,比扛着万象八周伏清阵还强。
妙手回春十一郎名不虚传。
左月生朝陆净使了个眼色,陆净立刻去把门关好,不仅上了里锁,还搬了把凳子堵住门,防止有人直接从外面撞开。左月生摸出个碧碗,把咕噜咕噜冒着诡异气泡的姑且称为药的东西倒了一大碗。
玻璃浅棱的,碧绿的。左月生还特地解释,你点名过的碗,没错吧?
你可真贴心。仇薄灯夸道。
那就没错了,左月生贴心地把碗递给他,来,陆兄一番心意,趁热喝了吧。
左月半、小净子,你们想除魔卫道可以直接说,仇薄灯盯着那碗黑不黑,红不红的东西,慢吞吞地开口,不必用这么麻烦的办法。
小净子是什么?陆净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什么除魔卫道,这可是药谷秘方,能够缓解业
咳咳咳咳!左月生咳出了肺痨。
陆净打住话头。
左月生摸出枚玉牌,注入灵力,外边原本还能听到的一点细碎声音顿时全消失了。整个房间像和外界失去联系。
仇薄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枚玉牌,斜披上黑氅。
好了,左月生说,现在可以问了。
你这一身业障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净接口,顺便强调了一下,我那药真是药谷秘方,用来缓解业障反噬的!
这个啊仇薄灯慢悠悠地开口。
左月生和陆净一起屏息凝神。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仇薄灯粲然一笑,却又瞬间敛去笑意,纯黑的眼眸冷冷地看着他们。
左月生和陆净没见过他和老城祝拼杀的样子,也没有近距离地亲眼见过他一身业障的样子,对姓仇的一身业障这件事没有任何具体的认知,直到这一刻仇薄灯一张脸大半笼罩阴影里,皮肤冷白,嘴唇殷红,眼神冰冷,仿佛一柄在黑暗中转动的剑,血爬过它的刃口,一种危险而逼人的压迫感。
你们算我什么人啊?仇薄灯轻柔地问。
左月生和陆净的表情凝固住了。
仿佛猝不及防间,被人迎面揍了一记老拳。
完了,这厮要杀人灭口,左月生挤出个笑,捅了捅陆净,这小子是真的没良心。
你、你你我们怕别人发现,都亲自给你守了好几天房门了!陆十一郎单薄的江湖忽然稀里哗啦地碎掉了。
这两人的表情太丑了。
丑得让人不忍直视。
我不知道。仇薄灯决定放过自己的眼睛,向后往床头一靠,反正莫名其妙地就有了。
不想说就算。陆净粗声粗气,猛地站起身要走,本公子也懒得知道。
好心被当做驴肝肺,闷着一股江湖折戟沉沙的郁火,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左月生用力拽他的衣袖。
死胖子,你要热脸贴陆净怒气冲冲地骂,一回头突然愣住了。
仇薄灯低垂着眼睫,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同样还是坐在阴影里,给人的感觉却和刚刚完全不一样了。他声音平静,仿佛在说其他随便什么人的事,总之不是他自己的:谁知道呢?反正本来就活得莫名其妙的,现在莫名其妙地多了一身业障又算什么?说不定我就真是什么毁天灭地的邪祟,迟早要被除魔卫道了。
陆净心说这人又在扯什么鬼话。
哪有人活得莫名其妙的。
左月生又用力拽他的衣袖。
陆净斜着视线,瞅见左月生蘸着酒在桌上写了几个张牙舞爪的大字:
这家伙!没爹没娘!!!
陆净愣了一下。
他以前就是个专注风花雪月的陆十一郎,哪家酒阁的琴声最清透,哪家花楼的曲儿最婉转,他全一清二楚,至于其他的也就偶尔听说一些。对于太乙小师祖的事,最常听说的,也就是他如何如何能折腾,全然没想过,这人是个无父无母的。
他、左月生和仇薄灯可能在别人眼里,都是同样的货色,但到底他和左胖子是双亲看着,恨铁不成钢也好,生灌硬输也好,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是期望他们平安无事长长久久地活着。可仇薄灯只是太乙的小师祖,太乙的人这么多年供着他,他为非作歹,有人劝过有人拦过吗?
没听说过。
这世上,除了爹娘,谁又管你活得怎么样?好还是坏,走得长远还是一时风光。
陆净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阴阳佩,一边说着死胖子你踩到我衣摆了一边慢吞吞地不自在地坐下了。
我觉得完全有可能是因为你小子太不干人事了,左月生一本正经地分析,我不就小时候和你打架,把你打哭了吗?你扭头撺掇我爹克扣我月钱,太缺德阴损了!还有那次,老头子突然没收我的飞舟,是不是你背后搞了什么,还有那次我被流放到雾城,还有那次我靠,姓仇的,你这么多年,真就件人事都不干,你不业障缠身谁业障缠身,这就叫苍天有眼。
等等,陆净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他哭过?
对啊,哭得可大声了。左月生迅速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