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旁边的茶几实际上是个小冰箱,木慈下站前就在里面存里不少啤酒,虽然叫餐车很方便,但他更喜欢自己提前准备,而不是像个时时刻刻都需要服务的上流人士。
木慈仰头喝完了整罐啤酒,头发上的水珠顺着脖子一滴滴落下来,被披在肩膀上的毛巾吸收,他捏扁啤酒罐,像是大型犬那样甩着头发,任由水珠子在空中乱撒,陷在地毯里的双脚都感觉到了一点湿意。
他坐在床边很久,久到水珠变干,久到双脚都有点变麻,才深呼吸一口,慢慢往后退去,靠在了车窗上。
今天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冰原。
天已经暗了,火车很快就进入一条漫长的冰洞,冰洞里的寒冰倒映着灰蓝色的光,形成一道绮丽而绝妙的风景。
木慈无心欣赏,只是呆呆地凝视着车窗,他望见自己的脸倒映在奇幻美丽的光芒之中,消融的冰渣随着震动微微坠落,像一颗从眼眶滚出来的热泪。
他确实见过不少死亡,可每个都跟余德明不同,他看着余德明在自己的眼前断气,看着对方露出感激的笑容,看着自己亲手关上了门。
仿佛有一层黑雾,将木慈的心笼罩着,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木慈并不畏惧死亡游戏,对生命的轻贱只会让他愤怒,他真正害怕的是随之而来的那些东西,那些美好的,灿烂的,让人为之感动的事物,都被蛮不讲理地粉碎。
就像余德明死去的瞬间,在木慈的大脑里浮现出的并不是悲伤跟震惊,而是三十分钟。
他做出了最有利的选择,就像曾经做出的所有选择一样。
木慈闭上眼睛,眼泪很快从脸颊上滚落,滴在肌肤上,跟寻常的水珠并没有任何差别,他很快用手擦去,躺下去睡觉。
第二天木慈换了一款新牙膏,薄荷口味的,刷起来的时候大脑都快被冻住了,用温水洗了会脸才缓过来,他回到外头的床上坐着,开始翻平板。
左弦说三分二十六秒,说明已经有人测试过火车到底会为乘客留多久。
那么前面的车厢都有些什么呢?
现在木慈所知的车厢只有三节:餐厅、酒吧、住宿。
平板上的火车地图将火车内部划分为娱乐区跟生活区,娱乐区里甚至还有按摩车厢、游泳池车厢甚至电影院车厢等等。
这时门铃突然响起
木哥早安!
开门后,大概是年轻人的恢复力特别好,高三生脸上几乎没见什么阴霾,活泼地跟木慈打了个招呼:一起吃早饭吗?!
木慈愣了愣,微笑道:好啊。
其实他本来打算随便解决掉早饭的,不过有人陪着一起吃饭也不是什么坏事。
高三生后头就是左弦,他靠在窗边装酷,并没有看过来。
木慈问道:他也来?
高三生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过去,揉了揉鼻子,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了,能不能让左哥跟我们一起吃饭啊,我早上跟左哥跟清哥都打过招呼了,不过只有左哥来了,他说得问问你,木哥,你们发生什么矛盾了吗?
没有。木慈顿了顿,一起吃顿饭而已,来就来吧。
年轻人的脸皮很薄,有时候又出奇得大胆,高三生对他们这三个引路人相当依赖信任,之前的些微年轻气盛早已消失不见,而且大概是火车这个虚幻的乌托邦暂时迷住了他,显得很是开心。
三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这次餐厅里的人多得有些惊人,十个车座几乎都被坐满了。
昨天在酒吧见过的牛仔帽男人正坐在他们不远的车座里,被人环绕着,高谈阔论,放声欢笑。
在这辆象征死亡与不幸的火车上,他笑得活像中了几千万的大奖正准备踏上人生赢家的长途,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只是为生活再添点新乐子。
一般这种人会显得有点讨人厌,倒不是说每个人都得哭丧着脸,把脸拉得像马那么长,只是他的高兴实在太放肆,太惊人,与这种严肃的事情格格不入。不过牛仔帽看上去却没那么惹人烦,他的笑容很热情、真诚、而且非常自信。
等待上餐的空闲里,木慈打量了一会儿这个引人注目的人物。
他大概有三十来岁了,很有美国黄金时代的好莱坞男星那种风流且玩世不恭的坏男人气质,似乎是外国人,头发留得很长,在脑后扎了个小马尾,是一种很漂亮的白金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左弦看出他的心不在焉,问道:怎么了?
而木慈按照自己朴素的文化水平,给出了相应的回答:我觉得后面那哥们看着有点贵,他的发型像是脑门上挂着钻石跟黄金的融合物。
左弦及时把水喷在了水杯里,没有殃及任何人。
噫坐在外侧的高三生几乎大半个身体都往走道上掉了,左哥!你这样好脏啊!
咳咳左弦用纸巾掩住嘴,眼圈微微泛红,大概是刚刚被呛到了,强忍着笑意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木慈歪过头,大大的脑袋,小小的疑惑。
正好餐车开过来,左弦将食物端上桌,然后把自己的脏水杯放在餐车上,不紧不慢道:不过那的确是颗价值不少人命的昂贵脑袋。
高三生不明所以,而木慈的心则微微一沉,他想到了之前的提醒。
这辆车上有些人会拿人命当垫脚石。
嗨,左大美人。
极具压迫感的暗影投在了这张不算小的桌子上,三人被迫近距离观赏这颗昂贵的脑袋,牛仔帽倒是谁也不落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还有两位新面孔。
他毫不客气地挤着木慈坐了进来,自来熟地打起招呼:怎么称呼?
高三生没接触过这样具有侵略性的人物,结结巴巴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看上去就是一只好拿捏的雏鸟。
而木慈只是反问道:你呢。
我嘛。牛仔帽打了个响指,整只手变成手势枪,指向左弦潇洒地轻轻开了一枪,只是一杯被诗人拒绝的绿色缪斯。
左弦清了清嗓子:他是苦艾酒。
苦艾酒?跟清道夫一样,也是假名?
木慈注意到了苦艾酒的习惯,他跟左弦似乎都是响指爱好者,刚刚坐下时就听到过几次,不过左弦的响指大多数是表示赞同;而苦艾酒更倾向于吸引注意力,实际上是为了展现接下来的手势。
左弦抿了口刚端上来的柠檬水,淡淡道:你的爱意过于充沛,记得离开时用抹布一起拖走。
木慈。木慈冷淡道,幸会。
高三生被殷和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这会儿正好奇地抱着奶昔打量着左弦跟苦艾酒,疑惑道:你跟左哥是?
没有关系。苦艾酒极为自然地融入三人,他来时还带了一杯酒,手指暧昧地滑过酒杯边缘,我不过是左先生一名微不足道的追求者,可惜他是异性恋,我只能向上帝祈祷下辈子有机会变成女人了。
左弦面不改色:放心,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变成女人,我一定会为了你变成同性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