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起看过冰雕,一起在冰天雪地的大街上吃光一袋子雪糕,吃热腾腾的锅包肉, 地三鲜,酸菜馅饺子,小心翼翼地摸过这个城市的猫, 在昏暗的公园堆歪歪扭扭的雪人,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接吻和拥抱。
这是哈尔滨最寻常不过的一个冬天。
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个晚上, 徐薇甚至还带邓川去了一趟音乐酒馆, 退开厚重的门, 空气中飘着萨克斯乐, 徐薇细长的手指握着绿色的啤酒瓶, 暗色的光影就在她的指尖流转,邓川看着她的样子,彻底能明白徐薇以前在她这样的年纪是怎样一个令人着迷的人。
难得的,并没有什么搭讪的人来,她们自得其乐。徐薇教邓川玩骰子, 她半垂着眼, 随着她的动作,骰子在色盅里发出一些规律的声响, 单调,却悦耳,然后她抬起眼, 注视着邓川,她专注凝视的目光,几乎让一切都像文艺片里惯用的桥段。
可现实不会是文艺片,现实永远是比文艺片更丰满的东西,就好比回程的路上邓川牵着徐薇的手,有雪花穿过路灯的光,落到她们肩上。酒意昏昏沉沉,让掌心之间的温度变得更暖。过去几个小时里围绕着她们的暧昧光影便倏忽远去,只留下一些模糊的碎片,像这一场雪。
隔天早晨,她们在酒店的窗边看了一场日出。
日出很美。
太阳从楼宇间遮遮掩掩地穿透云层,天一点一点地亮起来,跟在海边和山顶看的那些日出不同,在这个早晨,夺人眼球的并不是初生的太阳,而是被太阳所染上颜色,层层叠叠涌动着的云海。
徐薇的眼睛里,正闪动着同样的风景。
而现在的邓川还来不及回味,因为她们马不停蹄。
她们的下一站,是徐薇的故乡。
人声鼎沸的机场,邓川在口袋中握紧徐薇的手,徐薇靠着她的肩,阖着眼睛补眠。
一起跟徐薇回老家,说不紧张是假的。邓川用另一只手滑手机,有些神思不属地查看着各类消息很多的未读消息。才出来玩了几天,她却仿佛与世隔绝,好像谁都找不到她。
所以邓川忽然在宿舍群里发言,宿友们就纷纷被炸了出来,控诉她放假就不见人影,不知道在哪里潇洒。
邓川单手打字,解释她和徐薇出来旅游,没什么时间看手机。又在宿友的催促下发了几张照片,做了一次哈尔滨旅游向导,把这几天去过的好玩地方都安利了一遍。
跟同龄人在一块总格外欢快些,跟宿友聊过一阵天,邓川心里的紧张稍稍舒缓了一点,机场的椅子设计得奇怪,她的腰背有些僵硬,不自觉地挺直。
邓川的动作让肩膀上的徐薇忽然一动,她半睁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困倦地垂下来,嗓音里含着水汽:几点了?
还早呢。邓川安抚地握一握她的手:待会广播了我喊你,你放心睡。
嗯。徐薇含糊地应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鼻息渐渐均匀。
邓川跟宿友聊了会天,又百无聊赖地找裴青玉聊天,裴青玉放假在家里那边的画室打工,当实习老师教小孩画素描。
裴青玉估计是在上课途中摸鱼看手机,信息回得断断续续,过了好一会,才大松一口气地回:我放他们自己练习了,你找我干啥?
邓川回:给你寄了张明信片,记得收。
裴青玉回了个中老年表情包的谢谢你,一只巨大的玫瑰在五彩斑斓的背景里旋转。又问她们接下来的行程。
邓川如实说了:陪徐老师回老家。
裴青玉快乐得有些没心没肺:哇!那你要好好表现啊!
邓川咬着嘴唇:我紧张死了。我问她我住哪,她还什么都不说。
你就听她安排就好啦。裴青玉不以为然。徐老师一看就很有主意。
邓川真诚地回复:谢谢你,说了句废话来敷衍我。
裴青玉不明白她的苦,和她嘻嘻哈哈,刷屏表情包。
正聊着天,肩上的徐薇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彻底醒了,声音哑哑的:跟谁聊天呢,这么开心。
邓川的手机屏幕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小朋友还实诚地往前凑,徐薇姿势不动,只抬抬眼皮,就能把她们的聊天记录看得清楚。
她小声地笑:有什么好紧张的待会到了,你先在我家门口等我一下,没吵架你就住我家,吵架了我们就去外边住。
邓川一时说不清她希望徐薇口中的哪个情形发生。
她纠结了好一会,才干巴巴地说:他们要是骂你,我会回嘴的。你到时候要拉住我。
好的。徐薇说,很努力憋住了笑,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知道徐薇在跟自己开玩笑,但想到如果徐薇真的跟她家里人吵架的场景,邓川还是身临其境地深呼吸了一下,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转移话题,问徐薇:要不要喝水?
徐薇无可无不可地摇摇头,手在邓川的口袋里跟邓川的手慢慢地十指相扣。紧接着,在她耳边轻轻蹭蹭。
邓川没说话。不必说话就能够感觉到亲密气氛的降临,是旁人无法打破的状态,徐薇轻轻勾着她的手指。两个人沉默地依偎在一块,只简单牵着手,就已经足够美好。
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虽说飞机上供应晚餐,徐薇还是怕饿着邓川,她一向在邓川吃饭这件事上很执着,两个人牵着手去了一趟M记,邓川啃脆汁鸡,她吃了一个甜筒。
徐薇吃得慢,邓川吃完一整个套餐,她的甜筒还没吃完,被邓川啊呜一口,咬下好大一块连着冰淇淋的脆皮,徐薇倒也没有不高兴,只不着痕迹地嗔了一眼邓川,意思是,幼稚。
幼稚就幼稚,邓川才不会承认自己是看着徐薇吃得香才想去吃。她紧接着仰头喝一大口可乐,冰块在杯子里头哗啦哗啦地响。
两个人在店里头坐了一会,点餐台那边有小朋友点了个赠送玩具的儿童套餐,正捧着玩具高兴得咯咯笑,两个人都看见了,徐薇凑在邓川耳边,问她:你也是小朋友,你想不想要?
她说这话的神情特别认真,好像不是在开玩笑。邓川虽然不太明白徐薇的恶趣味,倒也陪着她胡说八道:我不想要玩具,我想要老婆,姐姐给我买个老婆吧。
徐薇瞪她一眼,说:姐姐买不起。她拍拍小朋友的头:老婆和姐姐,你选一个吧。我尽量给你满足。
小朋友拉着她的手,很有眼色地表忠心:我当然要姐姐就好。姐姐,你要不要喝可乐?
邓川以前很少这么频繁地叫徐薇姐姐,现在这些话当然有玩笑的成分,但仍然把徐薇喊得晕乎乎的。徐老师表面上非常正经地把甜筒的最后一口脆皮塞进邓川嘴里,借此宣告结束姐姐话题:好了,可以了,姐姐牵着你,走吧。
又过了一会,通知她们这趟航班登机的广播总算响起,徐薇牵着邓川的手排队检票,突然后知后觉地感到某些幸福的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