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未成想,那左贤王回北匈奴的那一日送别早宴上,这位楚大人出现了。
迟迟来晚,八抬大轿直入宫门,果真好大的架子。
楚歇是带着边关的急奏来的。
江晏迟看到那奏疏的刹那,眼底难掩晦暗哪怕是边关八百里急报,那也是先去的楚歇楚大人府上。
楚歇将事情三两句说清楚了,奏报上所言为西北羌族在边境滋事,扰乱民生。说完又看着那忽敕尔:这边境是我大魏的北境,也是你北匈奴的东边,我是看着此事也有些麻烦,才一大早赶来。趁着左贤王在此也方便商讨出个对策。
楚歇笑得很是温婉客气。
江晏迟对这个笑容很熟悉。
那正是他心底有些盘算,运筹帷幄,等待猎物入网的笑容就像那一日他接自己和娘亲入府时那般。
掌印大人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许久未得一言的兵部尚书对于此事颇有几分发言权,抢先接话,是战是和?
楚歇尾指略抬,端起一杯热茶,这不还在商量着么。
抿了一口,又道:听说北匈奴与羌族向来不睦。如今他们多番试探,也不过是想要得我们一个口风。我们大魏呢,倒是可和,可战就是若我们合了,只怕北匈奴的西境诸部落,就和不了了。
楚歇淡淡地几句话留有了余地,又点破了玄机。
忽敕尔毕竟是个有野心的,听出了言下的松动,便顺着杆子往上爬,道:北匈与大魏交好十数年,那羌族也不过是近几年消停了些。若是问我们的意思,自然是希望战。自然,需要我们从众协助,也可拨出五千精兵
诶,这话说得有点早。
楚歇将杯盏一放,笑得愈发客气了,什么协助不协助的,慢慢商量。
忽敕尔是个马背上的英雄,不懂楚歇这种人的话里有话。
还琢磨了一会儿,才问:那楚掌印的意思是,要卖我们北匈一个人情,来日再还?
倒也不必如此沉重,等什么来日,今日都在,便可今日了了。
楚歇又给自己添了杯茶。
堂上一片寂静,都不知他这唱的又是哪一出戏。
江晏迟不赞一词,始终沉默。他想到昨日夜里那忽敕尔所言,楚歇与北境镇国侯不睦已久,隐隐已能猜到他的打算。
非得拖到一壶茶都快凉了。楚歇才长袖一拂,撑着膝盖,身子微微前倾些许。
忽敕尔闻见那熟悉的柏兰香气,不知怎的又想到那月色里,脖颈之下绰约可见的锁骨。
眼神渐渐幽深。
不若,北匈给予一定银钱上的支持,这战,我们来打。
此言一出,江晏迟眼光一锐。
吏部尚书薛氏的脸色也微微一变,想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口只能喊一声:这只怕有些不妥
兵部侍郎得了个眼色,立刻作揖道:合适,自是合适!那许氏百年侯府,三代镇守北境,个个骁勇善战,不过平区区一个羌族之乱不再话下。
楚歇指腹摸索着杯沿,煞有介事地瞥了一眼面前的忽敕尔,笑意不减,声音压低了些:三百万银钱,换你西境十年太平。若你是个有本事的,兴许换来的更多,很划算的。
忽敕尔被点醒。
楚歇一如七年前那个模样稚嫩,口齿伶俐的少年,几句话正中心窝,踩住了他的野心,教他由心底生出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只有西境安宁了,他才有机会更快地一统那残余的顽固部落。
若是跟羌族再耗上几年,越拖越难打,届时可不是区区三百万银钱可以换回的损耗。
而大魏不同。
屯兵百万北境,兴许只挪动个几步,羌族便不敢再动弹。
虽说有乘人之危之嫌,可到底,于自己还是有益的。
忽敕尔眼底掩不住野心的光芒,显然被说动了。
你说了算么。你能指使得动许家的兵?
忽敕尔按捺着激动,沉声反问。
哈哈。楚歇难得爽朗一笑,将江晏迟招呼过来,这位是我们大魏新封的太子殿下,此事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我们太子殿下少年英才,昨日夜里一封书信告知我,才让我想到这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此乃我们大魏储君的意思,您说,一道旨意过去,那素来忠义的长明军能一动不动?
江晏迟不能装看不见楚歇那一个微妙瞥眼的瞎子,只能点头:嗯,是我的意思。
刚推上位的新太子,这便利用上了。
这些个心思诡谲的阉人,果真城府深沉。诸多良臣默默不语,只敢暗下相顾,未有一人敢言阻。
只是北匈这些年内战不断,只怕银钱也短缺,不知这三百万银两可是拿的出。
楚歇与他打过交道,知道他是个敢赌的,也是个胆大的,更是个急进的。
好,我与你换。意料之中的一句回答,掀起楚歇的嘴角。
忽敕尔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赶来西京皇城再一次见到七年前坑了自己一百五十万银钱的那个少年郎。
一百五十万没要回来,这里又折出去三百万。
真他娘的离谱。
楚歇将桌前一杯茶推往忽敕尔:这些日子来为迁就诸位口味,都是奉酒不奉茶。但其实大魏的茶清香醇厚,不比你们草原的烈酒差,别有一番滋味的,尝尝。
忽敕尔冷笑一声,一饮而尽:依我看,这大魏的茶,可比草原上的酒厉害多了。
楚歇笑而不语。
江晏迟心底发寒。
就在刚刚三言两语之间,楚歇卖了北匈未来新单于一个大人情,又讨来三百万银钱解了眼下户部空虚的急难,麻烦的却是北境许氏的长明军。
这四两拨千斤,借花献佛,手腕好生厉害。
吃力不讨好的是镇国侯许邑,得了便宜的却是楚歇和户部。
江晏迟将目光往户部二位主事人那头一扫。
原来
向来中立的户部是楚歇手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