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微微,吹在水池旁的竹叶上,窸窣一阵沙响,赵锦岚撑着头的手向下一滑,整个人也跟着从梦中惊醒…
果然是春困秋乏,这才用过饭多久,人就有些困了…
伸手摞了摞书桌上的账本,赵锦岚站起了身,窗扉外的玩闹声时隐时现,赵锦岚听在耳里,嘴角也跟着荡出一抹浅笑。
随着一声喊叫,一个半人高的男孩连跑带跳冲入书房,手中的风筝还未扯断线,他便一步跌进了赵锦岚的怀中,“爹!账本看完了没?你快来呀,娘她真的不讲理,输了要赖账,你快来主持主持公道吧!”
赵俊修一把拉起赵锦岚的手就要往屋外走,小小的年纪,嘴里喋喋不休的劲头可不小。
正说着话,门外有一窈窕身形的女子出现,手扶门框,微提裙摆,若非发饰与衣着已经宣示了她的妇人身份,光看身型容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俊修不可以哦,男子汉即便再小也是男子汉,怎么能悄悄在背后告娘亲的刁状?”赵锦岚望见门外人影,立刻和小男孩“撇清关系”,抬步便往来人方向靠了过去。
女子听他说话,自是颔首低笑,眉目流转间得意的瞟向那“告刁状”的小子。
“怎么样?都说跟你说过了,告你爹也不顶用,你是你爹的小宝贝,我可是你爹的大宝贝呢~”
女子说话矜娇得意,挑眉间无不流露炫耀姿态,赵锦岚只是笑看,却不插言半句,反倒是被挑衅的小男孩气的面红耳赤!
“哼,又想合起伙来欺负我?我也不玩儿了!反正再玩下去,你们又得给我讲那个‘娘亲十月怀胎多幸苦’,‘生我的时候差点去世’的悲惨故事~我…我才不要听了,我找丁泽玩去!”
论玩心眼儿,小屁孩又哪里是大人的对手,叁两句嚷完,赵俊修就提着风筝冲出了屋去,留赵锦岚与女子独处于房中。
伸手揽过女人的腰,赵锦岚回想她方才戏弄小儿的表情,笑容更是加深,“我说项大小姐,你可真是性子不减当年呀,欺负人的话一段又一段,你可别忘了,那小子是你当初千辛万苦生下来的,你如今就舍得这样惹他生气?”
项宓盼顺着赵锦岚的手就靠了过去,手指还带着男人的指尖往自己绸裙里探去,“若非这般,又怎么甩得开那个小粘人精,甩不开他,我又怎么能得空来粘你?”
话说的极尽挑逗,手指却更是相互缠绕不放,湿吻连连,两人都有些微喘,项宓盼媚眼如丝的看着男人,轻声绕去他耳边开口,“今早有喝过避子汤,现下还弄上一弄,好岚生,可要帮我舔吗?”
男人被哄的有些嗤笑出声,黏腻的嗓音微微开口,互相和彼此咬着耳朵,说的尽是最最腌臢不堪的词汇。
书房外有微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卷走了房中笑言……呼啸间风竟变的大了起来,翻过山海而去,悠悠的…吹醒了寒夜中那个抱着白色软皮的“畜生”…
是“畜生”吧?岚生想着,如今自己这般模样,又如何能被称做一个“人”?
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牢牢的粘在皮肤之上,仿佛多年前那张贴在他皮肉之上的熊皮,撕不开,揭不掉…
手已经麻木,是昨夜砍杀时被项府下人用木板打过的疼痛…
远处的人声与犬吠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岚生知道,他再也逃不掉了。
手中的白皮还有些血水未能渗完,就那么摊抱在他的臂弯里,一夜的揉搓,已经让它破损不堪。
“呜…”
试着张嘴的岚生,竟然忘却了自己的喉咙早已被毒哑,他低吟着,想要唤出那个女子的名字…
原来都是一场梦啊…梦中的他,回到了远在关外的赵府,迎娶那个落难的娇娇女,她还是那么刁蛮任性,带着不可一世的得意,在他的羽翼之下骄傲得活着…
他还记得呢,梦中女人可爱又可怜的与他对视,再也不会伸手掰过他残废的半边脸颊…
他记得呢…梦中的女人,轻轻的对他说着,“岚生,欠你的债,我会还给你。”
哈…哈哈哈…所以你在梦里还给我了是不是?!
项宓盼,你可真是歹毒呢!都已经被我永远困锁怀中,你还要使那般手段迷我心智吗?!
岚生低头看着手中皮,口中发出低沉的哭叫,仿佛质问着那块早已不能言语的皮肉一般…
身后的人声更是近了,近的连踩到树枝折断声也能清晰可闻...
岚生却不管不顾,只是死死的拥紧了那块残破的人皮。
或者…或者你继续迷惑我吧!
嚎哭声越发大了起来,如熊似兽,在将明未明的暗色晨曦中,显的诡异又骇人…
项宓盼,你继续迷惑我好吗?让我回那梦里好不好,你欠我的,你欠我的……用一场梦把它还的干干净净好吗?!
哭声悲恸而苍凉,宛若一只失去了幼子的野兽在山谷中哀鸣…举着火把的人纷纷聚集而拢,就在这一处了!
他…不,是“它”,这次再也跑不掉了!
为首的人左臂猛的抬起,示意众人都静下声来,壮汉们有的拿刀,有的举棍,更有甚者,把家中捕猎时使用的弓弩都拿了出来…
大家纷纷凝神屏气,把所有的声响都降到最低,明明方才还人声沸沸的山坡,顿时都齐声住了嘴…而那寂静的山林里,此刻只有一声哀过一声的嚎哭在山腰萦绕盘旋…
包围圈越来越小,小到人群单单只用肉眼也能看见,那个树林里立着的血红人影…
驼背,歪立,而后发出阵阵兽鸣的人影。
而那个人影仿佛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它猛的抬头,朝着人群方向看来,可它还来不及提步,为首那名衙差举起的手臂猛一打落,身旁的弓弩便如春雨一般快速的射出...
不过短短眨眼的功夫…红色人影犹如一只人形刺猬般跌倒在枯木之中。人群快速聚拢,把那人形刺猬围了个结结实实…
而那个倒地的畜生,早在人群围拢之时就已经气绝身亡。
围拢的人有昨夜项府幸免于难的家丁,也有苏州府衙的官差,更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好心百姓”们,他们把那个畜生团团围住,清晨的微风还在轻轻的吹着,不知有哪个多嘴的人,突然出了一声…
“身前做人熊也就罢了,死后竟还做了’人刺猬’,真是可悲可叹啊……”
一语过后,群人里再也没了声响。
一场大戏终此落幕。
而倒地的那头畜生,终于在合眼的一瞬回到了它渴求的梦中,那个娇滴滴的女子正浑身赤裸的攀在它的臂弯中,喃喃的低声唤它,
“岚生,再给我讲讲折割人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