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含瑛一时倒有些唏嘘。虽说做正妻的,天然不喜欢妾室庶女,可这位赵姨娘,却有着叫人怜惜的身世。她原先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后来家中落难,与她有婚约的人家也对她避而不见,恰好余夫人无子,便想为夫君寻觅一个知书达理的妾室,挑来挑去,挑中了赵姨娘。
赵姨娘家中父母兄弟,拿了她的卖身银子远走他乡,直言对她的生死不再过问。
偏偏她又生得美丽,余祭酒很是稀罕了一段时日,余夫人心中不喜,便变着法儿地磨搓她。到后来赵姨娘年老色衰失了宠爱,余祭酒丢开手不管,这女子的境地便愈发可怜了。
谁还能想到,她当年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也曾被人赞叹一家有女百家求呢?
林含瑛也见过赵姨娘所生的余燕雪几眼。这少女生得极像她母亲,却没有当年赵氏那般千娇百宠被娇养出来的气度,而是灰蒙蒙的。虽是明珠,却生秽尘,瞧着并不打眼。
林含瑛生了恻隐之心,回头便取了银票给柔止,吩咐说:“我看那孩子虽然手头拮据,可对你是很上心的,你屋子里挂的她送的香囊,都是一针一线细心做出来的。咱们家不好插手余家后宅之事,旁的也就罢了,余夫人待手下人严苛,只怕那母女两个连看病的体己银子都拿不出来,到时候耽误了病情就不好了。你偷偷地将银子给她,说些场面话,圆过去,不要叫她面上难看。”
如此说着,想了想,又多塞了两张,叫柔止路上看上什么只管去买,连着余燕雪的一块儿也给她买了。
柔止乖乖收了,马车早早便套好了,她往马车上一坐,便吩咐车夫先去余家。
这等放风的机会对姑娘们来说都很是难得,便是平日温柔沉默的余燕雪,今日也穿了身春水绿,那颜色极鲜嫩,衬得她肌肤细白,发髻上只坠了支珠光闪闪的银步摇,下头缀着成串的米珠,便是不动也有几分秀丽,愈发显出平日深藏不露的美色来。
可她眼眶微红,显然是才刚刚哭完。
柔止瞧着她,一时有些犹豫是否要点破,想了想,还是笑问:“燕雪姐姐,你答应我的香囊可做好了?”
余燕雪便伸手给她,“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你的。”
她女红做得极好,香囊上绣着几只洁白成群的兔儿在草坪上吃草,憨态可掬。柔止拿着香囊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笑道:“今日的味道又变了,这叫什么香?”
“不过是些我秋季晾干的月桂,”余燕雪道,“加了些健脾补气的药材,你才出病中,用这个极好,一会儿叫你身边的白露青霜给你挂到帐子上去。”
柔止知道她素来爱倒腾这些,想了想又问:“燕雪姐姐今日可准备了送给男子的香囊?”
余燕雪一怔,旋即面上沁出些粉意,又递出几个给她,低声说:“我也给你准备了,本来还想过会儿给你呢,你这小丫头倒是机灵。”
柔止看着那成串的小香囊,有点诧异:“不是说——瞧见了中意的郎君,便抛香囊给他么?你准备这么多给我干嘛?”
余燕雪望着美丽而不自知的少女,悠悠然道:“这你就不懂了,如你这般漂亮的小姑娘,不需要自己抛香囊,国子监里头的那些男弟子,只怕要一窝蜂地凑上来管你要呢。”
柔止迟疑道:“那、那准备这么多的意思是?”
余燕雪把香囊翻过来给她看,柔止一看,上头赫然绣了个大大的“华”字,她促狭地对着柔止笑,说:“他们若是来要,你就都给,这上头绣了你的姓氏,他们便不敢再去找旁人要了。”
柔止眨了眨眼,在她的眼神中,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
这是说让自己把那些人都据为己有的意思?
“这不太好吧。”她觉得良心似乎受到了谴责。
“没什么,”余燕雪鼓励她,说,“你慢慢挑就好了,这种时候,要是不够狠,那风头都要被宁秋露占去了。”
她先头在学中几次见着宁秋露欺负柔止,心中很是为柔止不平,可她不过一个庶女,很难与宁家的嫡女叫板。
思来想去,就只有这个法子了。
……最好叫柔止直接把宁秋露鼻子都气歪!
柔止有些好笑,又十分感动,看着手中这些香囊,想着以余燕雪的月银,要给自己准备这些,也不知贴了多少银子进去。
她见丫鬟们都坐在外头,便放心地拿出了林含瑛给她准备的银票,塞到余燕雪的手中。
余燕雪一怔,自然怎么也不肯收。这些银票的份额抵得上她与她阿娘一年的月钱,不是小数目了。她是真心喜爱柔止,做些香囊也不值得什么,哪里好占柔止这么大的便宜。
柔止却轻声说:“姐姐,你莫推,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的姨娘近来生病了,你的嫡母不待见她,有些病拖着拖着,只怕要出事儿。今日也是我阿娘吩咐我把银子给你的,你带着你姨娘好生看病,等来日她病好了,再还我这钱,我定不会推辞的。”
还钱自然是说辞,不过是好叫余燕雪更好地接受她的好意罢了。
余燕雪对她的好意自然是清楚的。
她这些年见过人情冷暖,自然也长了不少心眼儿,可每每见着华柔止,都觉得这般天真明媚的小姑娘真是少见,心下羡慕之余,总是想护着她这一份难得的天真。可是她自个儿尚且难以自保,对华柔止更加是帮不上忙。
没有想到有一天,竟是这个小妹妹看破了她的窘境,赶着来给她雪中送炭。
余燕雪怔怔地望着柔止,半晌眼圈儿又有些红红的,只是埋怨说:“你这人,平日瞧着不声不响的,其实心里头最是清楚,不过是装傻罢了。”
她姨娘的病生得突然,房中的下人本就没一个贴心的,如今赵姨娘处连点个炭火,那些丫鬟们都偷奸耍滑,余燕雪好歹是府中的主子,赵姨娘却要被那些踩地捧高之人作践死了。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请假不去学堂。
便是今日这马球赛,她也不想去的,还是赵姨娘拉着她的手,再三叫她去,说今日城中适龄儿郎不少都去了,她的婚事如今被太太卡着,这马球赛已然是个难得的机会,余燕雪方才应了柔止。
柔止便笑,说:“我知我这容貌招人,所以旁人来招惹我,我也就都装傻过去啦。你处处都护着我,我明白的,先前红袖看了你合的香,也说,都是名贵香材,我倒是想给你还些礼物,可是我手笨,要想表示自己的心意,什么香囊刺绣我是一概做不好的,就只好俗气一些。”
余燕雪望着她,良久,方才叹道:“也就只有华夫人那般好心之人,养得出你这样天真可爱的性子。对旁人这般掏心掏肺,我若是个别有用心的,也不知道能害你多少回。”
柔止眨着眼睛,往她身上一倒,嘻嘻笑道:“你才舍不得。”
少女们闲话的这半日,马车已然到了京郊球场。
柔止先下了车,回头去扶余燕雪,便听见身后有人傲慢地道:“我说是谁把你这小蹄子给带出来了,原来是华家姑娘。”
柔止头都不用回,便知道说话的又是那个讨人厌的余燕景。
她心下实在是有些生气,便也硬梆梆地怼了回去,说:“余二姑娘倘或照照镜子,便该知道自己如今面上的神情有多丑恶。”
“你!”余燕景嘲讽她惯了,虽然平日华柔止也还嘴,可头一回这般骂回来,她一时都呆住了。
柔止懒得理她,只是拉了余燕雪站到一边。
京中有不少武将世家,可这般大手笔能在京郊置办一个容纳上千人的马球场的,也只一个许家。许家的人手早早便将比赛所用的战鼓在场边架好,又圈了赛场区域,长鞭扬着许多猎猎旗帜,虽是冬日,却有堪比春朝的热闹气息。
因着余燕雪不会骑马,因此二人乃是乘马车而来,可今日这样特殊的日子,也有不少姑娘身着骑装驭马而来。少年们更是鲜衣怒马,衣裳招摇。
“小美人也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