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火辣辣照着, 宽广的石板路上热得泛起一片白茫茫的光。
李玙背着手洋洋得意走在杜若身后。
袍子上飞鱼过肩,两袖及膝澜处都装饰着平金云蟒纹。金线的奢靡在屋里是瞧不出的,非得站在这样空旷的地界儿, 晃一晃便抖落满身的金光散漫, 才觉出耀人眼目。
金网罗织之下,李玙微微眯眼,目光跟随着杜若柔韧而有弹性的身段。至于头上那个光秃秃, 突兀而古怪的青玉冠, 他只当做没瞧见。
海桐举步上前, 双手握拳叠在腰间。
“殿下,船上风大,奴婢去车里拿一件披风过来。”
“不用。”
杜若回过头, “你去拿。”
李玙垂头看看闹脾气的小娘, 笑嘻嘻安慰。
“怕冷自有你爷们儿搂着你,要什么披风?”
杜若轻轻哼了一声, 扭头冲果儿发话, “从哪上船啊?”
显见得这老半天还没哄好。
“杜娘子稍待。”
果儿往左右一摆手, 立时有人仰着笑脸上来招呼,“是是, 这位娘子走这边儿,道儿窄,娘子当心脚下。”
原来这种宝船体积太大, 不能从外头搭把□□登上甲板, 而是从船肚子上裂开一块围板搭在岸上,窄窄三尺地方, 两人并肩也难, 只得一个个鱼贯而入, 进去以后再顺着楼梯走出来。
海桐踏前半步,回身接引杜若,跟住那人七转八绕。船肚子里阴凉凉的,虽然点着灯,还是阴森的很。
杜若心虚,略停了停脚,便听李玙的步子跟上来,全然不顾忌海桐在场,贴着她耳根慢悠悠道。
“娘子冷了?来。”
他敞开怀抱,两臂松松的抬着,仿佛那是世上至安稳至暖和的所在,只等她投身入怀。
杜若嘴角抿了下,伸手扯紧披帛,并不答话。
一时头顶忽然大亮,那盘旋的楼梯仿佛能登九霄云上,提脚一步步往上走,整个人寸寸沐浴在艳阳之下,眼前风景豁然开朗,面前便是一望无际,清亮而闪烁,波光粼粼的水面。
杜若又惊喜又兴奋,回身快活的望了李玙一眼。
原来宝船高大,这甲板距离水面已有七八丈远,因此可眺望极远地方,甚至隐隐能瞧见曲江池的边界。
如此辽阔的视野,是她从来未有过的。
风挑衅地搅扰着杜若的裙摆,幸亏是窄裙,掀不起什么动静,披帛就不一样了,她两只手都摁不住,长长的向风里探过去,拉出一道美妙的曲线。
李玙站在她身后,极熟稔地把披帛两头穿过杜若胳膊,在背后打了个大蝴蝶结,退后看看,满意地点头。
“嗯,别吹到池里去,娘子再怎么哭闹,为夫也捞不回来。”
杜若没有应声。
方才的雀跃还没褪去,她是忽然想起来。
阿娘和她那班小姐妹曾坐过这种船,是武家造的,恐怕比这艘还富贵豪华。
可是有什么用呢?当初那群不知世事的少男少女,今日还剩下谁?
连年纪最小的惠妃娘娘也去了……
李玙伸手笼住杜若的肩膀低声问。
“好好儿的,怎么打起寒颤了?”
“方才人家就说要冷,你偏那么霸道,连一件披风也要听你的。”
杜若心里堵得慌,说一句话也带出三分委屈。
李玙斟酌了下,拥着她往船尾的舱房走。
海桐落后两步跟着,果儿跟了才半步,忽然警醒过来,顿足转向,一气儿往船头走,先一步来安顿诸事的长风瞧见,奇怪的赶上来问。
“哥哥怎不跟上王爷?”
果儿笑了笑。
“王爷带娘子出门玩耍,挤那么多人干什么,有海桐一个就够伺候了。”
长风挠着头皮叹服。
“所以王爷看重哥哥呢,时时处处都想在我们前头。唉,有哥哥,又有长生在,我是没什么盼头儿了,唉,年长无功啊。”
前头杜若拽了拽李玙的衣角。
“会不会晕船啊?我听人说,再大的船遇见风也要晃荡的,晕起来可难受,直吐酸水儿的。”
李玙想笑又不敢,嘴上还是圆滑,蹙着眉想了想才赞同地附和。
“是我考虑的不周到,娘子体弱,禁不起颠簸。咱们就在舱里坐坐,看风景,再吃顿饭,就回去,好不好?”
这下子杜若才称心如意了,娇嗔地飞了一个眼色过来。
海桐跟在后头摇头叹气。
杜若往日的聪明劲儿,一撞在李玙手上就全没了。
这么大的船,真要行驶起来,不得百十来个船工上上下下一起使劲儿?
可他们一路过来,船肚子里也好,甲板上也好,除了十来个近身服侍的内侍宫女,哪里还有旁人。
分明打从一开始就没预备开船!
杜若喜滋滋地与他笑言。
“坐在那儿吃饭也挺有意思的,我只坐过两三层高的楼,还没坐过这么高的地方呢。”
李玙摸摸鼻子,“可不是,我也还没坐过,嗯,不动弹的船。”
海桐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