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刀?”
杜若的呼吸声顿时沉重起来。
“那刀是六年前大秦使节来访,赠予大哥、二哥和本王一人一把的。”
李玙在她灼灼目光之下三两口吃尽,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每把刀的样式都不太相同。圣人记不得具体的,不过阿翁说尚仪局必有记录,想必正着人翻档案。”
“殿下那把刀还在么?”
李玙莫名其妙的转过脸,盯着杜若问。
“娘子今日怎么有些傻傻的,大哥现场捡到的自然就是本王那把,不然本王四处跑什么?”
杜若一怔。
李玙的声音却是稳稳当当的。
“圣人厌弃本王的生母杨氏,因为她心有所属,不肯对圣人用情,即便有孕仍不肯向他低头。圣人自诩风流倜傥,容不得女人不为他所动,更容不得女人挑衅他的权威,为了处罚她,便威吓她要打落胎儿,不让她有做母亲的机会。”
杜若动容,这就是莹娘的后半生了。
“圣人又忌惮本王的养母王氏,因为她性情刚烈,明谋善断,是难得的女中豪杰,即便圣人坐稳皇位御极天下,她还是能指出圣人施政的漏洞。圣人自诩文武双全,不逊色于李唐任何一位先祖,尤其是女人。为了处罚王氏的雄心壮志,圣人把他最讨厌的孩子交给王氏抚养,并且告诉她,不管这个孩子多么优秀,都绝不会有继位的可能。”
“你……”
杜若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原来李玙的少年时代,是夹在残酷的圣人、刚硬的王氏和固执的杨氏之间,多么无所适从。
李玙波澜不惊地舀着锅里的汤,徐徐为杜若总结。
“他想杀我很久了,一直没逮到机会。这回这把刀,算是我专程送到他手上去的。你瞧我多孝顺?今年千秋节他该舒心顺意了。往年你不知道,宴席上一瞧见我,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
李玙的神情里带着一股陌生又疯狂的诡异色彩,仿佛宁愿抱着圣人玉石俱焚,也好过这样年年月月的折磨。
“你疯了?”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李玙扬起脸。
搁在窗沿上的七星灯火光杳然,斜斜打在他硬朗的眉目间,像是蒙上了一张半透明的金丝面具。
他眼神里混杂着欣慰和坦然,连个磕巴都没打,清晰又轻快。
“原来若儿也有害怕的事?我当你天不怕地不怕。”
“我早就想放你走了,可你老是不肯,我就舍不得。”
他的语调带着点委屈,又有几分理直气壮。
杜若飞快的眨着眼。
她早猜到李玙的青少年时代非常悲惨,留下了沉重的心理创伤,可是眼下更严重的问题是:
李玙今日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在孤注一掷的冒险,还是像扳倒废太子那样,做了大胆而缜密的安排?
杜若下意识伸手,把李玙手里汤汁晃荡的瓷碗接过来放下,把他沉甸甸的大头揽住,摁到怀里。
李玙的身量高出杜若许多,若非一坐一站的姿态,她也不可能做出这个充满母爱的动作。
李玙显然吃了一惊,迟迟没有反抗,就被揉住后脑勺摩挲起来。
好一会儿李玙才挣脱开,满脸羞愧地咳了一声,老老实实的答话。
“我那把刀早先阿璘喜欢,就送给他了。今早消息传来,说有这刀的干系。他自去宫里跪着,我就到处跑替他找证据。”
杜若心头一松。
“是有人照着做了一模一样的刀子,好诬陷殿下,或是永王吗?”
“也可能有人从阿璘那里偷走。过了好几年,他早把玩腻味,不知丢在哪了。”
李玙的眼神又活泛起来,溜了杜若一眼。
“他一个单身汉子,身边儿别说妾侍,连个通房婢女都没有。从前住在我府里,衣食住行都是我的女人安顿。要不是后头添了娘子你,恐怕此刻正在我府里翻找呢。”
——什么时候了!
杜若嘴角动了动,不理他调笑,似乎放松些,转瞬忽然又沉下面孔。
“可是不管找不找得着另外一把,殿下说送给永王,圣人能信么?而且郯王在禁苑出事,殿下头几日才去过禁苑,甚至还说过要再去驯那匹烈马。”
杜若愁容满面。
“这本是殿下与妾的私房话,偏被妾捅到崔长史耳朵里去了。”
李玙缓缓抬头,甩着浪荡子的腔调。
“时也命也,怪不得娘子。”
杜若柳眉倒竖,砰地一声重重拍案,瞪视李玙。
“那怎么办呢?殿下就喜欢看妾着急是不是?推一推动一动,不肯给个痛快话儿!”
李玙慌忙摇手。
“不不不,我心里惦记你,赶回永王府里却偏偏收到你的书信是传给他,我就赶紧来了,如今事情还没了呢……”
“你!那你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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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更一段,下一卷要改,存稿不够双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