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有邻抬眼望去,杜若昂着头硬着脖子,摆出一副誓死不从的死硬模样,尤其满脸讥诮的神情极之可恨。
越是斯文矜持的人,发起脾气来往往越是来势汹汹。
杜有邻急怒攻心,扬手就往她脸上狠狠劈了一个巴掌,力道极重。
杜若的头往边上一翻,十几颗攒心梅花钉叮叮当当落了一地,人虽还勉强站着,发髻全散开来,浓密的长发堆在脸上遮住眉眼,半边脸颊青红肿胀,瞬间已失了颜色。
杜有邻憎恶的皱了皱眉,背着手吩咐下人。
“捆了二娘去后院柴房。”
福喜、禄喜两个从未见识过这副状况,都不敢先动手,互相瞧着磨蹭。
杜有邻瞪眼厉声大喝,“还不快些!”
杜若被他凶神恶煞的神情吓坏了,死死拽住椅背,十个手指头抠住二寸宽的棱子,太用力勒的生痛,人筛糠似的抖。
杜有邻一眼瞧过来,冷冰冰加码。
“谁拿了她去,赏一贯钱。”
福喜动了心,撸起袖子张开双臂,像老鹰逮小鸡似的蹲下身靠过来。禄喜不甘落后,解下裤袋在手上绕了两圈,从后头包抄。
杜若闷着头沉沉喘气,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子活像被围猎的野兽。
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当着下人的面在阿耶手上遭遇这重屈辱,原来从前承欢膝下多少宠惯厚待,都是假的!
她一口热水讴在嗓子眼儿,把方才攒了半天的泪水全憋了回去,硬挺着直起腰站稳,趁那两人还未近身,刷的抓起手边白瓷花瓶狠狠敲在案角上。
——咔嚓!
花瓶顷刻间粉碎,化作满地白渣子。杜若紧紧攥着碎瓷片摁在刚打出来的五指红印上,上下牙磕的咔咔作响。红地白刃煞是吓人,眼见一刀戳进去就能是一个窟窿。
五六双眼睛都直直瞪在她脸上!
“阿耶今日若要捆儿,儿便拼着这张脸不要了!”
杜若逼视杜有邻,调门儿拔得极高,声音尖刻凌厉,手下更狠,瓷片直扎入肌肤,一线细细的血迹刷然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福喜哎哟伸手。
“二娘子别呀!”
“你别过来!”
杜若紧张地回身对着禄喜大吼。
“你,往后退!”
杜有邻没料到她宁愿自损容貌威胁,竟被她吓住了,忙软语劝说。
“乖若儿,别胡闹!一家子骨肉,出丑给外人看。”
杜若不由得悲愤交加,更兼鄙夷。
老天何其不公,这般卑怯懦弱的阿耶,手里却握着女儿们的终身,只管随意安排指派。
杜有邻咽了一口唾沫,回身喝骂道,“不中用的奴才!”
福喜便向前迈了一步。
杜若连连冷笑,嗓子里咕噜呜咽犹如小兽。
“阿耶步步为营,早把儿逼进陷阱,今日捆与不捆又有何不同?难道怕儿断发明志,坏了品相,送不出手吗?”
她打从心眼儿里蔑视杜有邻,泪水裹着亮晶晶的猫儿眼,闪出泠泠寒光,激的杜有邻又气又急,面孔胀得发紫,只不敢动作。
场面一时僵住。
杜若仰着脸,满把鸦青长发松松垂在脑后,露出白嫩嫩圆团团的脸蛋,像件才烧好的瓷器。那道血痕虽细,却是白璧微瑕,叫人看了心疼。
剑拔弩张之际,她忽然放低了声音哀哀恳求。
“阿耶,您救救我吧,救救我,我吓死了,我怕,求您了,往后我什么都听您的,就这一桩事儿,您别逼我。”
她浑身绷得紧紧的,又委屈又怯弱的模样儿,活像走投无路的猫儿狗儿,天地间唯有这一桩倚仗,再没有别的退路。
这是怎么回事儿?
杜有邻乱了心神,毕竟做了十几年慈父,惯常对杜若好好好是是是,无一字违逆,陡然之间竟想不起该怎么说不了。
他迷惘地望着杜若,几乎就要投降。
“行了!”
韦氏恼怒的声音夹杂着铛铛两声铜磬敲击,音色悠远明净,震得人浑身一机灵,回声绕梁久久不绝。
杜若看向她,满脸警惕戒备。
韦氏若无其事道,“若儿今夜跟我睡,咱娘俩也说说话。”
杜有邻气势一垮,板着脸狠狠瞪了杜若两眼,终是允了。他一走,福喜禄喜两个跟着撤,杜若便卸了劲儿,伏在地上呜呜哭泣。
许久,莲叶进来服侍,倒了热茶递给韦氏,诧异地问,“二娘今日不去正房吃饭吗?”
杜若仰起脸。
因哭得久了,骤然停下来,胸口还抽泣得微微颤抖。她抬手抹了满把泪水,两眼揉搓得红肿,凤仙花染的指甲褪了颜色,斑驳红印犹如杜鹃泣血。
韦氏端详她半日,撇了茶碗问,“哭够了?”
杜若扭过脸不语,韦氏又道,“从今日便不吃饭了?”
韦氏只字不提待选一事,杜若毛躁起来,怨愤地盯住阿娘,见她淡然处之全未在意,便不屑再出言恳求,痛快爬起来走了出去。
莲叶守在韦氏身后,眼中闪过一丝快意,轻声进言。
“二娘虽美貌,究竟养的太过娇惯烈性。奴婢倒觉得为人妾室,样貌还在其次,性情才是最最要紧的。似她这般,只怕争宠不成,反倒替家里惹祸事回来。”
韦氏询问地“嗯”了一声。
莲叶得了鼓励,虽然声如蚊呐,语调却顺畅起来。
“元娘端庄,又温厚体贴,只怕,只怕更得贵人们青眼。”
“这话果然有理。”
韦氏一手揉着太阳穴,耐心看着她和声请教。
“若儿是能撕破脸闹腾的,搞成这样,我心里也糊涂了。可是郎君已敲开门路,断不能走空,如你说,此事当如何处置呢?”
莲叶心里咚咚的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