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情义这个东西一旦与皇帝沾了边,却并不是好事。那些当年跟随太祖打天下的文官武将皆被太祖皇帝以高官奖之,厚利抚之,更是非常慷慨的封了九个异性王。这些个异性王在太祖时期还能忠于皇室。然而到了太祖皇帝死后,他们的后辈对皇帝就不是那么敬畏了。九王势力发展必然让他们与皇权会发生不可化解的冲突。权利如大风,历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很可惜,以大齐几百年的历史看来,皇权显然是被压倒的那一个。大齐皇室之所以没有被彻底淹灭于历史长河。只不过以九王而成的九州利益争夺的不均衡,几百年以来,并没有哪一州的势力能让其它八州甘愿俯首。而这几百年以来,九州利益纠缠,早就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利益共存体。虽然,他们又各自防备,各自牵住着。仍而这些年在控制皇权这一事上,一直达成了统一的共识。
云楚想到这里,只觉心中郁郁之气塞充得让他呼吸都不得畅快了。到得此时,他居然有些羡慕族中那些绳绳苟苟的长辈们。他们不会关心这些,不会想到这些。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国事跟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在自己的家中,早就是有如国王般的存在了。他们的家事才中他们关心的。他们执着的相信,他们荣华富贵一定会一代一代的传承下云,直至万年万万年。至于什么外敌于侵啊,贱民暴动啊,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族中发费大批银钱蓄养的死士,战争是他们的事。每当有外敌或者匪乱出现的时候,就是族中派出死士的时候了。只要派出了他们,他们的就可高枕无忧。将作乱的匪患头领凌迟示众而已。
他们可以将俘获的贱民编入采矿队,采石场。还可以让他们建筑他们豪奢的宫殿或者陵墓。反正都是有用处的。也是他们从战中所得的财物。至些担忧什么国之不存,毛将焉附之类的,大约只有那些象他一样的家伙才会忧心的问题。齐国灭了,只要他们不灭就可以了。几百年以来,在他们的封地上,一个州基本就有了一个小国的权力。正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的大好局势。就比如这一次齐皇整军鄂州与大齐来犯之际,九州的各大族人早就经过了差不多一个多月的激烈谈判,这才达成了各州出兵三千的共识。他们很多的关心的是自己出了这三千死士,又损失了一大笔钱。
只要九州世族豪族的荣华富贵还在,封地还在,土地还在,银钱还在,天塌了也没有什么关系。至于他们一州之地才出兵三千,统共也不过二万七千人而已,这么些人能不能将西凉十万铁骑阻挡于鄂尔孜河以外,那根本就不是他们有关心的问题。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呆子,才会抱着什么太祖那些看不见吃不着的荣光忧国忧民。他们更生乎这三千兵士归来之时,能不能顺带给他们带来一些实质上的利益。比如能不能与敌对战时,抢回一些骏马,武器,凯甲什么的。能让他们此次的生意不至于赔本,才是他们中大部分人关注的。
云楚想着这些,嘴角不自觉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讽。此次北征,陛下号称发兵二十万,出兵鄂州。这其中除了九州的各大世族出的私兵二万七千人外,还太子步琦的亲兵三万人,秦王亲兵二万。再加上领军统帅随身的亲兵,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万。另十万人说起来凑数的也不为过。那是历年以来的被俘获的叛军佃奴。这些军卒到了战场都是充当炮灰的角色。一个个皆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之人。也只有再出征前的这一二个月,能吃得几餐饱饭,穿得齐整衣服而已。至于要什么战力,那就不要想了。
自大齐建国以来,这些年各大世家豪族为了抿除皇家对自家势力的嫉恨,一个个聪明的主动取消自家的异性王封号。其大公无私,视名利如粪土,让人钦佩。然封号虽然取消,其势力却发展得更为迅速了。几百年的发展,一个个都成了庞然大物。在正常的皇权统治下,哪里会出现勋贵豪族们训养私兵的事。更别提一个国家出征,居然要向各州借调军队,实在是让人无语。总而言之,如今的齐国早就失去了当年齐太祖在位时皇皇大国的气象。
云楚年少之时就对以齐国这种势微力弱的皇权居然能摇摇晃晃支持这么多年,让他很是困惑。按道理国家早应该分崩离析了。
这些年随着读书越多,见识开阔,慢慢明白了其中原由。云楚的目光落在手中书籍中有关齐太祖步臣的文字上。
传说齐太祖出生之际,梁上的一条大青蛇突然从梁上飞将下来,蟠于其母腹上。当时,屋中诸人纷纷走避。其母也立时吓得昏厥。仍待得齐太祖出生之后,那大青蛇便须臾不见。当晴空朗朗的天空忽然大雷大雨,时三日方绝。时值天旱三月有余,那一场大雨,正是天将甘霖,普天期盼之际。
也因为这段有据可考的传说,齐太祖便成了天上青龙神下凡历劫而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步家皇族是天上神仙遗落在凡间的血脉。倘若别性之人取步家而代之坐上皇位,一定是会引起上天的震怒,就算是死也不得超生了。所谓鬼神不可欺。也只有在此信仰之下,步家皇室才能在风雨飘摇中屹然不倒吧。虽然后来的步氏皇家在位时间都很短,步室皇族更替之频繁,也是斟称奇迹。在位时间几个月的皇帝不算什么,还有几位皇帝在位时间仅几个时辰而已。正是应了那句你方唱罢,我登场,十分的热闹。
云楚今夜心绪不宁,随手抽出这本《齐国编年史》打发时间,没想到却越看越心忧。倘若这是他国之历史,他大约还会付之一笑。仍他如今身处其国,身逢其世。以他一身文滔武略,亦不知如之耐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