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顾医生的电话后,格林威立刻叫停了对纽约市地下妓院的地毯式排查,拉着洛根驱车往法医办公室赶。
然后不幸撞上早高峰,被堵在了路上。
他俩干脆停下了车,借着堵车的这段时间,在路边的流动餐车解决了早饭。等到他们进入法医办公室时,身上还缠绕着挥之不去的热狗味和廉价咖啡的味道。
顾医生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休息室内好整以暇地看书。精巧的茶壶和茶杯摆在他身边的一张矮桌上,袅袅水汽徐徐漾出杯口,给昏暗又狭小的法医休息室增添了些许悠然浪漫的气息。
但在麦克·洛根看来,眼前这幅画却让他觉得刺眼:辛苦加班整晚后,所有看起来很闲适的人都让他感到不爽。还没等洛根出声讽刺,医生就看见了他俩。他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的书,拿起桌上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递了过来。
“你们来得太晚了。”他说着,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洛根看着顾医生施施然倒残茶、洗茶壶的样子,霎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真对不起啊,浪费了您宝贵的时间。”洛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可谁叫您的报告出来得太晚了呢?如果您早点儿给我们打电话,我俩也不会遇上堵车,然后迟到这么久啊。”
虽然洛根的用词和口气都非常不客气,顾医生似乎一点都没有被冒犯到。只见他专注地把茶具放进一个内衬深红色天鹅绒的木匣,头也不抬地说:“按照正常的流程,您最快也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拿到完整的结果。是您同格林威探员催得紧,我才专门加急处理了昨晚几具尸体中的一具,并尽快完成了验尸报告。以及,我完全可以回家,让其他同事转交这份报告,但我没有。因为你们办案的警探总会问一些报告中没写到的细节,而我不巧是目前最了解这几具尸体状况的人,这些问题很可能只有我才能解答。”
“请二位记住,如果不是为了你们,我现在已经在家睡觉了——考虑到我刚值完夜班,现在真的非常需要睡眠。”说着,医生锁上了那个木匣。他用湿巾细细地把匣子的表面擦拭了一遍,最后将它放进了休息室一角的一个储物柜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转身面对两位警探,把手一摊:“好了,有什么问题请快问。我很困。”
这次,格林威赶在洛根之前踩住了他的脚,阻止自己的搭档发表更冒犯的言论。医生和年长些的警探进行了一段安静且平和的交流,前者虽然不久前刚被洛根呛了几句,却没有显出一点生气的样子。他打开了停尸柜,对照着不久前完成的报告,指着尸体上几处较明显的伤痕,耐心地为两位警探解释它们的成因和可能造成它们的工具。
在顾平板、低沉的讲解声中,洛根觉得自己的怒火也一点点地流走了。他瞟了几眼医生平静的侧脸,又看了看后者因为打开停尸柜而蹭脏的昂贵西装外套,愈发觉得这位亚裔同事是一个难以琢磨的怪人。
医生会这么做自然不是出于所谓的职业道德或是正义感,只不过是害怕自己昨夜在慌乱中漏掉了某处细节,让两位普通人警探察觉超凡人界的存在。所幸,他的清理工作完成得非常好,警探们什么都没看出来。
顾暗暗松了一口气,被他用茶和意志力强行压下的疲惫感也卷土重来了。他没心思再顾忌自己的形象,草草跟两位警探和其他法医打了招呼,就哈切连天地离开了。
格林威和洛根跟顾一起走出法医办公室的大楼,并在门口分道扬镳。洛根盯着医生离开的方向,没忍住撇了撇嘴:“穿定制西服,住上东区公寓……市政给法医开的工资这么高的吗?”
他的搭档被他酸溜溜的语气逗乐了:“你还忘了几千块的手工皮鞋。”
洛根猛地回头看向格林威,两道漂亮的眉毛高高地扬了起来:“几千块?!我公寓的租金都没这么高【1】!”
“这算什么。那群法医里可不缺有钱人【2】,”格林威哈哈笑着解锁了自己的车并打开了车门。“比如,办公室的负责人摩根医生,有自己的裁缝不说,还随身带一块有200多年历史的古董怀表看时间。”
“再比如,霍克斯医生,有名的少年天才。18岁大学毕业,24岁拿到行医执照。他在30岁之前一直都是东海岸最着名的外科医生,听说当年他一场手术的佣金就比我们一整年的工资多好多倍。”
洛根张大了嘴,哇哦了半晌,然后喃喃道:“这群阔佬干嘛扎堆来当法医?”
“谁知道呢,”格林威耸了耸肩。“说不定是个人爱好。”
他督促洛根系好安全带,再确定车门都锁好了后,就启动了车。验尸报告给了他一些启发,他决定顺着这几个新的方向查一查。
帕西瓦尔住在公园大道999号德雷克大楼【3】,从此处步行五分钟即可到达他的工作单位。它建于1923年,是一座浪漫主义和哥特风格混搭的建筑。这里的住户原本以城市中产阶级为主,但在几次大大小小的经融危机后,许多家底不那么厚的人纷纷主动或被动搬离,只有少数因种种原因留了下来。此后,德雷克大楼摇身一变,成了被广大纽约中产阶级所痛恨的、“无良阔佬”的聚居地。
门童殷勤地为顾医生打开大门并向他道早安,尖利的牙齿在他咧开的双唇间若隐若现,在阳光下闪着危险的光。顾对他点点头,右手快速在自己嘴上比划了一下。对方接到了他的暗示,立刻闭紧了嘴,将满口的尖牙重新藏了起来。
在普通人看来,德雷克大楼只是又一栋历史悠久且房费吓人的高档公寓。但实际上,这里是恶魔在纽约的办事处之一。
在人们的印象中,恶魔一般都在十字路口与意志不坚定的人类进行交易。实际上,恶魔的思想非常先进,他们一直随着人类社会的变化而不断改变自己的经营方式。当城市化还未开始时,深夜的十字路口确实是不错的选择。但等到一座又一座城市建成并发展起来后,十字路口恶魔们的成交率便因种种原因不断下降,最终被迫离开十字路口,转而在城市里租用甚至买下各种铺面,过起了“白天卖杂货/卖报纸/开饭店/开旅店,晚上诱骗人类灵魂顺便做点别的生意敛财”的双重生活。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一些恶魔逐渐厌倦了这种全年无休的日子,开始挑选人类许以不朽的生命和无尽的富贵,培养他们当自己的白手套。这些被选中的人类接手了这部分恶魔的生意,兢兢业业、年复一年地替恶魔们引诱他人堕落顺便赚钱。而本该干活的恶魔则开始隐居幕后,尽情享受起生活来。
这一招很快就被脑子灵活的人类学去了,CEO和其他类似职业也应运而生。
德雷克大楼正是恶魔交付到人类手中诸多产业中的一个。最初的最初,它只是一家由几个亚巴顿麾下的低等恶魔凑钱(是的,低等恶魔一般承受着中高等恶魔的严苛剥削,都穷得叮当响)开的小旅店。这几个恶魔利用它积累了原始财富,接着建立起了一个名叫“红龙社”的恶魔崇拜社团,并把旅馆交到了他们的手上。在社团成员的不懈努力之下,昔日的小旅馆逐渐变成了今日的高档公寓。而在“社团某成员幡然悔悟为妻女倒向天使”、“社团某成员欲杀妻女谋财害命却被反杀”、“社团某成员妻女得知真相后用秘法将其封印”、“社团吸收某新成员妻女能通灵致大楼产权更迭”等一系列,能在小电视台十八流魔幻剧里演好几季的狗血事件发生后,新一代纽约上东区魔鬼代言人,暨德雷克大楼的新管理者,变成了加文amp;奥利维亚·多兰夫妇。
等电梯时,医生在电梯门口偶遇3B的住户,哈特维尔先生。他是位出色的音乐家,目前是大都会歌剧院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在全球古典音乐界都有一定的名气。
同时,他也是多兰夫妇的客户之一。
自多兰夫妇接手后,德雷克大楼内的人类灵魂成交率上涨近一倍,并因此从他们的主子那里拿到了更多的特权,一些特殊器具的使用权就包括在其中。
顾向音乐家点头致意,顺便瞟了一眼对方手中那个外形雅致、做工精巧的琴盒。那里面放的是亚巴顿【4】的得意之作,能把所有双手健全的人变成顶尖小提琴手的魔法琴。在人类口中,它叫做魔鬼小提琴。
靠这个东西和诸多其他同类产品,亚巴顿及其手下搜集了不下百个音乐家的灵魂,让它在圣德芬【5】面前耀武扬威了好些年。
但等圣德芬笼络到罗西尼、威尔第和普契尼的灵魂后,它就再也不在乎被亚巴顿骗走的音乐家们了,因为它认为“这叁个大师的灵魂比数百个庸才的加起来还要宝贵”。
显然,圣德芬说这话的时候忘了海顿、亨德尔、贝多芬、比才、梅耶贝尔、奥芬巴赫、莫扎特、柴可夫斯基……在临死前都拒绝了它的邀请,选择跟亚巴顿前往地狱。而且,据小道消息,圣德芬对那叁位作曲家的评价那么高,因为它偏好意大利歌剧。
十年前,哈特维尔先生十分不得志。加文·多兰看出了他的野心和不惜孤注一掷的偏执,给了他这把小提琴并与其签下了为期十年的租用契约。
租金自然是哈特维尔的灵魂。
这十年来,哈特维尔名利双收,从一个在饭馆拉琴混饭吃的叁流乐手,一跃成为了美国古典音乐界的领军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