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凌晨两点,纽约的一间夜店前依然热闹无比。一群光鲜亮丽的年轻人在店门口排着长队,叽叽喳喳地笑闹着,等待门卫放他们入场。城市的各个角落里,相同的情景不断地上演。绚烂的霓虹灯照亮了黑沉的夜空,整座城市就像弗兰克·辛纳屈唱的那样“永不沉睡”【1】。
麦克·洛根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搭着方向盘,两眼无神地盯着车前方的路——在路灯和夜店招牌上彩灯的映照下,黑色的路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紫色(也许更接近藏蓝色?他不确定),无精打采地嚼一块已经开始泛苦的口香糖,腮帮因为长时间无间断的工作而酸痛不已。但洛根还是坚持嚼着,因为他不这样觉得自己就要睡过去了。
他的搭档麦克斯·格林威正在街边一家逼仄的小餐馆里买夜宵,通过餐馆门上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麦克斯趴在点餐台前的身影。洛根又瞟了两眼,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格林威声称这家餐馆里出售全纽约最好的古巴叁明治【2】,还保证会给他带一份。但洛根现在对叁明治不感兴趣,只想喝一杯浓浓的热咖啡。
要浓的像墨水,黑的像石油,一点儿奶和糖都不要放。洛根一直坚信,加了奶和糖的咖啡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咖啡。
他又打了个呵欠,用拇指抹掉了眼角沁出的一点泪花。这点泪就像珠串的线头一样,引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呵欠。直到麦克斯·格林威带着他保证过的叁明治回到车里,洛根的呵欠都没停下。
“哇哦,真精彩。给,你肯定用得上这个。”格林威把一杯咖啡和一个散发着鲜肉和油脂香味的纸包递给他,坐在副驾驶座上拿着叁明治大大地咬了一口。随着他的动作,松脆的面包和新鲜蔬菜被咀嚼时发出的咯吱声同奶酪和黄油的味道一起,在狭小的车内迅速炸开。食物浓郁的香气就像钩子一样,从洛根的胃里勾起了一连串代表饥饿的咕噜。
“好东西啊,”洛根啜了几口咖啡,一脸困意地拆起了自己的那份叁明治。“我敢打赌,这玩意儿在我清醒一点的时候味道更好。”
格林威闻言笑出了声。褐色的面包碎渣稀稀拉拉地掉在他的衬衫前襟上,同他那条暗色领带上金色的碎花倒有了点儿相印成趣的感觉。洛根指了几下提醒他收拾干净,格林威随便掸了两下就不管了。面对搭档夸张的恶心脸,格林威假装打喷嚏,用手捂住嘴低声说:“婆婆妈妈。”
他得到了洛根的一根中指作为回应。
车再次启动,洛根控制着它开出了这条街。嬉闹的人群和嘈杂的音乐被他们留在了身后,他们将要面对的,则是各色灯光映照下的、昏暗但不眠的、纽约的夜。
在各种影视剧里,警察和其他各部门的执法人员总是有着上天入地的强大能力、拿着可以负担得起一个五口(甚至更多)之家小康生活的薪水、心怀对司法系统和美国精神的无限信任,还长着跟15岁少女脑袋一样大的肱二头肌以及像浴室墙面马赛克一样整齐又坚硬的腹肌。但在现实生活中,所有执法人员不但没法上天入地,很多时候甚至连最无害的窃贼都很难抓到。他们的薪水通常只能勉强维持叁口人的基本生活,一个孩子的教育都能彻底打穿一个普通警察的银行账户,大多数警察赚的都没有自己的配偶(如果他们足够好运能找到受得了这份工作的人)赚得多。
至于信念?跟政府的宣传和影视剧里不同,在美国每31分钟就有人被谋杀、每6分钟就有人被强奸、每分钟都有人被抢劫【3】。即使是那些意志最坚定的理想主义警察,大多数最终都会被高强度的工作和反复接触到的人性黑暗面压垮。
永远昂首向前的英雄警察只存在于屏幕上,现实中的警察只会不断被击倒。有些能够重新站起来,继续挣扎着向前走;但有一些,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洛根和格林威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倒下后又能不能再站起来。但至少现在,他们会尽全力做好自己的工作。
洛根小心地让车匀速前进,一双眼睛谨慎地注意着路两边的动静:两个看上去像是情侣的青年男女手挽着手,在车前不远处慢慢溜达;一个流浪汉缩坐在街角的纸箱里,捧着一个白色的一次性饭盒,用手急切地将里面的东西往嘴里塞;路边一间小小中餐馆里,一个看起来根本没成年的店员(亚洲人嘛,看起来通常比实际年龄小十五岁)正在没精打采地擦桌子……
一切看起来都平常又安然。
起码现在是这样的。
洛根衷心希望这样的平常能够持续下去,最少再持续个十分钟,因为他俩十分钟之后就可以下班回家了。格林威说了个有关未婚先孕的笑话,洛根敷衍地笑了两声,根本没注意搭档到底在说什么。不久前喝下的那杯咖啡虽然给了他一些精神,但他还是非常思念家中柔软的枕头和床垫。
天啊,他连明天补完觉后该吃什么都想好了,就等着到点交班了。
结果,洛根离家里的床只剩五分钟的距离时,他俩车上的呼叫器响了,距他们四个街区远的某处发生了车祸。
“为什么每次都是快交班的时候出大事?”他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拉响警笛赶往车祸地点。
格林威的心情却似乎一点都没受到影响。他笑呵呵地点起一根雪茄,说:“犯罪分子不想让警察睡觉呗,睡眠不足的警察总比精力充足的警察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