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在徐乐身后,一个男子正在飞奔而来。
此人身形其快如风,一路飞奔几乎脚不沾尘。沿途见那些倒在阴影里的骁果军也只是皱皱眉头,随后继续向前,直到发现独孤开远之后才站住身形。来到独孤开远面前以手探鼻,随后长出口气继续发力狂奔。
走不多远,他便听到了甬道内那如同砸夯一般的闷响,以及阵阵金铁交鸣之声。来人更不怠慢循声而去,远远便鼓足丹田气大喝一声:“你们暂且住手,某有话说!”
来人的声音对于正在交战的两人来说都很是熟悉,不用分神去看,就知道来者身份:此时赶来的正是极受大业天子信任的爱将肉飞仙沈光。
第六百五十四章 屠龙(十九)
徐乐并未因沈光出现就放松心情,手上也没有片刻迟疑。他不是三岁孩子,不会因为故人出现就贸然停手罢斗。不管怎么说,沈光也是杨广的亲信自己是李渊麾下斗将,大家各为其主各尽忠心,彼此再怎么投契,也不可能因私废公。倘若杨广传旨让沈光杀自己,沈光也只能和宇文承基联手,将自己斩杀当场。是以沈光此时到底是拔刀相助还是前后夹击,徐乐心中也无定论,哪敢有半点懈怠?
宇文承基同样将大槊舞得像是发疯怒蛟,一盏火把被震得落在地上旋即熄灭,甬道内光线更为昏暗。不过承基并未受此影响,反倒是越发兴奋,手上舞槊不停,口内大喝一声:“沈大郎,你来此作甚?莫非给徐乐助拳不成?某倒要看看,乐郎君加上个肉飞仙又能否战得过我!”说话间掌中马槊杀招频出,显然是想在沈光面前将徐乐刺死。
沈光来到徐乐身后一箭之地便停住脚步,高声道:“承基,你把事想岔了!某来这里并非与你们厮并,而是做公道。大家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在这等腌臜所在打斗算什么样子?宇文承基,你若当真是条汉子,可敢换个地方比试?沈某担保两不相帮,让你们生死都心服口服。否则的话,某也只好帮一帮乐郎君的场子,领教一下你有多少本事!”
一声龙吟于甬道内响起,沈光自腰间抽出直刀望着承基虎视眈眈。甬道地狭,即便两人联手,其实也未必能施展开手脚。可是哪怕骄傲如承基者也得承认,徐乐加上沈光,自己纵然不惧,也绝对无法获胜。更重要的是,自己这副狼狈样子已经落入沈光眼中,他日后只要在外人面前宣讲一番,天下人都会知道堂堂宇文承基也有这般狼狈时刻,自己的名声难免受损。
但是他并未因此停下手上动作,只是开口问道:“异地而战?你也不嫌麻烦?想要帮拳就大大方方过来便是,何必似婆娘一般麻烦!”
“江都城内都说马上承基,马下六郎,若是在步下胜了你也算不上光彩。若是好汉的,随我到上面去,你与乐郎君各自上马提槊,分个胜负高低!大家不管生死如何,全都心服口服,就是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承基冷哼一声:“这话要问徐乐!”
徐乐猛地一刀架开大槊,傲然道:“在哪里打都一样!今晚是我和他做个了断,沈兄何必横生枝节!”
“乐郎君何出此言?我在鹦鹉洲就说得明白,让你到了江都便来寻我。大丈夫一诺千金,我既答应要护乐郎君周全,就不能食言。宇文家既然抓了你的人,便是与我结怨,我和他斗上一场也是应当!不过既然乐郎君已经和他交上手,我就不好坏了雅兴,就是不知宇文承基有没有这份胆子到外面去较量!”
宇文承基道:“沈大郎如此说,某就成全你。徐乐小儿,可敢与我上马比试?”
“在哪里比武都一样!你若是想上马,某就陪你上马!”
说话间徐乐已经将直刀刀尖指地,对面承基也把大槊放平,以示暂时停手罢斗。两人对视片刻,沈光迈步来到徐乐身边,对徐乐道:“乐郎君且随我来,马匹长兵都已备办妥当,咱们让他输个心服口服!”
江都东城乃是关中骁果驻地,城中数万军健,都算是宇文家的部下,与承基也最是亲厚。徐乐能够自水门入城,固然是来整指点的道路,也是因为这些骁果麻痹大意所致。至于找到这地牢所在,更是行善所得的报答。
他不管本领如何厉害,也不可能真的靠一人之力战胜几万骁果军,是以原本想得是单打独斗解决承基,再把人救走就是。如今若是在城外交战,势必惊动那些骁果,不管胜负如何,再想离开怕是都不容易。
可徐乐本就是胆大之人,于生死更不放在心里。与承基的打斗激起他心头火性,只想要好好教训一下对手,让他知晓自己的厉害,生死又算得了什么是以他这一路走得甚急,并没有丝毫犹豫或是怯懦。直到走出地牢来到外间,才发现情形已经和自己进来时大为不同。
自己潜入地牢时,附近只有几名看守,且大半都溜到不知哪里去了。此时外面却是灯火通明,不知多少火把、松明,把这里照得如同白昼。几百名骁果军将把地牢团团围住,眼神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
随后就听人群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哈哈,我说得没错吧!你们宇文承基本领再高,也留不住乐郎君!我就说他必然能毫发无损的走出来,现在看是不是应验了?都躲开躲开,别挡路!”这声音不是来整,又是哪个?
说话间这高大魁梧的少年已经分开人群,挤到徐乐面前。别看他嘴里说着徐乐不会受伤,可是走到面前时还是上下打量不停,生怕徐乐受了什么伤损。眼看他果然无事,来整才将那双大手在徐乐肩头重重一拍,大笑道:“好个乐郎君,果然好本事!我和这帮龟孙赌了东道,说你必然不会伤在承基手上,这回算是某赢了。等会拿了彩头咱们叫上沈郎君还有那位韩大去吃酒!”
徐乐看看沈光,后者道:“莫要看我!你进城之后不来投我,若不是六郎送信,我都不知道出了这场祸事。一会定要多灌你几杯,才算罢休!”
徐乐的心头一股暖意升起。自己与来整、沈光都不过是萍水相逢彼此并无深交,论及立场还要算是仇敌。但是两人或为自己奔走,或为自己出生入死,这等行为俨然有上古国士风范,亦是汉家男儿应有的气度胸襟。能结交两位这样的朋友,江都之行便不算白走一遭!
一声冷哼声,从身后传来。“来六郎倒是好手段,在我骁果军营内,也能招呼来那么多人马!”
来整看看宇文承基,随后哈哈一笑:“这便是你阿爷的本事,你服不服气?你家阿爷行事向来光明正大,就是比武也放在大街上,备好彩头众人观战,胜负输赢全看自家的本事!哪像你这样,跑到地牢里去比并?马上承基与神武徐乐比斗马上功夫,这是多大的热闹,怎能不让大家来看?我们不光要看,还要赌彩头,你们说是也不是?”
他这话一说,那些军将也跟着鼓噪起来:“不错!宇文将军本领厉害,我们平素也没机会见你和人较量,今天正好开眼。彩头我们都带来了,今晚正好赌个痛快!”
虽说城内都是关中骁果和江淮骁果多有不睦,不过两下终究都是大隋官兵,不至于水火不容。来整为人豪爽又没有架子,兴致一来便和军将们一起吃肉喝酒,再不就是角抵为戏。固然是江淮骁果头领,但是和关中骁果交情不差,在军中很有些相善好友。他今晚为徐乐帮拳,便是把这些军将唤来观看比武,又愿意做东道与大家赌斗彩头。
这些军将本就闷得发慌,有了这等热闹,谁都不会放过。不光自己兴冲冲前来,还呼朋唤友,把素日交好的伴当悉数喊来看热闹。骁果军素重豪杰,军中比武赌斗乃是常有的事,主将不加以约束也实在约束不了,往往自己还会下场演武。是以此时众人也不怕宇文承基发作,反倒是担心没有热闹看。
徐乐心知,来整把这些人喊来旁观,便是把这场较量变成一场比武,如此一来城中骁果虽多,承基也没法让他们一拥而上加以围攻。来整性情单纯,这等主意想必是沈光为其筹谋,这两人也算是和宇文家结下死仇,日后怕是少不了争斗。不过事已至此,想太多也没用处,报答二人的办法,便是拿出自己的本事,把宇文承基打落马下。
承基虽为军中大将,但是这么多人军将一起鼓噪,他也没办法弹压,只好大喝道:“胡乱叫嚷些什么?想看厮并还不容易,某这就让你们看看我的手段!”他又看了一眼徐乐:“你的战马兵刃何在?要不要我帮你去借?”
沈光道:“不必麻烦宇文将军,应用一切某都备妥了!”
说话间他将右手食、中两指并拢放入口中,用力一吹,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呼哨声,只听远方传来骏马嘶鸣之声,声如虎啸龙吟!随后便是马蹄踏地之声由远而近。众军将波分浪裂左右分散,正当中闪出一匹透体赤红毛管鲜亮的骏马,宝马如同一朵火云,向着徐乐、沈光所在飞奔而至。
第六百五十五章 屠龙(二十)
宝马鞍鞯嚼环一应俱全,马上挂着一条朱漆马槊,槊锋上系着盔盒甲包。这匹快马来到沈光面前便收足不前昂首长嘶,嘶鸣中带着几分得意。似乎在向主人讨好,又像是对在场众人的嘲讽。
看到这匹骏马的刹那,便是徐乐也有片刻失神。武人所爱无非宝马宝刀,徐乐更是相马有术的行家里手。他一眼就能认定,这匹马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当之无愧的宝马良驹,比之自己的吞龙也绝不逊色。若是自己见识不差,这马多半来自西域大宛,与当年汉武帝不惜国力远征西域,必要得之而后快的“汗血宝马”乃是同种。
突厥人为了限制汉家军力,把上好战马扣下自用不拿来交易。可若是手眼通天的大商人,又或者与突厥贵人相善者,只要花得起价钱或是打点关节,还是可以将草原良驹纳入手中。这种西域天马却是因为关山阻隔道路不通,加上宝马自身金贵水土不服,就算再有本领的商贾,也很难将其从西域运抵中原。更别说这江淮之地,想要看到汗血宝马就更是难如登天。
不问可知,这必然是西域国主向大隋进贡的贡品。吃过当年的苦头之后,面对国力强盛的汉家王朝,这些西域国主都知道该如何表示臣服。只不过就算是他们想要进贡,也要面临诸多难处,更没法保证宝马能活着到达大隋天子面前。
是以哪怕是富有四海的杨广,所拥有的汗血马也屈指可数。这匹马毛管鲜亮,鬃毛修剪得整整齐齐,膘肥体壮顾盼自雄,当真是有几分天马气概,徐乐心中忍不住为其喝了一声彩!
宇文承基也看清这匹宝马,面色微微一变,冷声道:“这乃是圣人赐给沈郎君的御马,沈郎君居然也肯拿来做人情,真不愧是长安侠少之首!哪怕在圣人身边效力,身上侠气未曾折损分毫。”
“宇文将军过奖了,沈某交友向来如此,便是圣人也知晓此事,大将军又何必挂在嘴上?”沈光态度不卑不亢:“说起来大将军那匹绝尘不在沈某这匹逐日之下,大家既是要比马上武艺,总要脚力相当才算公平,大将军以为如何?”
他这话显然是暗讽方才地牢之内,宇文承基满身披挂对阵只穿夜行衣的徐乐,不过这件事大家都很有默契的压在心里未曾提及,承基也不便多语。他朝一旁军将吩咐道:“备马!”
军将牵马的当口,沈光已经拉着缰绳来到徐乐身边:“这匹逐日乃是西域进贡的宝马,圣人将其赏赐于我,追随愚兄已有两载。此马神骏非凡,便是在西域也属少有良驹。不过此马性情暴烈,寻常人难以近身,便是饲养他的马夫都被其伤了几个,乐郎君千万谨慎。”
“越是宝马性情越烈,某倒要看看这马如何了得!”徐乐说话间接过缰绳,伸手在马顶门鬃毛处轻轻捋动,这马也极为受用,不住喷着响鼻。过得片刻,徐乐转动身形来到马侧,腾身而起落在马背上,逐日前蹄刚一扬,徐乐接连两拳落下,打在宝马左右耳门处。逐日一声嘶鸣,前蹄落下随后不再挣扎。徐乐双腿夹紧马腹扯动缰绳,这匹汗血宝驹随着徐乐的动作发足奔驰,等到几个圆场跑下来,这匹马已然俯首听命,惟徐乐的命令行事。
沈光在旁大声夸赞道:“乐郎君好手段!这逐日性如烈火常人难近,没想到在乐郎君手中居然如此服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