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抢入,望楼之中血腥味道更浓重了几分,而外间的呼喝喊杀之声,也越发高昂!
何欢丢刀在地,对着徐乐和尉迟恭拱手:“愿为刘鹰击效力!”
那些锦衣家将也没了去砍临阵倒戈的何欢的心思,缩得更靠近王仁恭一些。如一只只绝望的困兽。
王仁恭摆手,示意诸位家将退开。家将们看着王仁恭举动,呆呆不动。
王仁恭哼了一声:“某还没死,就不听某的号令了么?”
十几名家将无声散开一些。
王仁恭看着冷冷注视着他的徐乐一笑:“你就是那什么乐郎君?”
徐乐看着王仁恭,握紧了手中兵刃,也并没有什么和王仁恭攀谈的心思。出徐家闾以来,爷爷曾经教导的,一样样在这个世道中得到验证。在王仁恭这等人物眼中,云中之地这一年大乱,死去的那么多条性命,真的不算是什么。自己历经无数血腥走到这里,为爷爷复仇,这些话,又何必对王仁恭说?
而这个天下,还有那么多如王仁恭一般的人物。
所以爷爷才躲在徐家闾,教养自己,避开这个世道。
可爷爷死了……这个世道,既然有无数人如王仁恭一般,那么就将这个世道踏破也罢!
浑身伤痛上涌,让徐乐一向挺拔的身形微微有些佝偻。但徐乐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拨开如小狼一般遮护在自己身前的步离,向王仁恭走去。
不等王仁恭发话,十几名残存的锦衣家将怒吼着就扑了上来!风声从徐乐耳边响起,雕翎羽箭如电掠过,韩小六骤然发箭,一下就射翻了一名家将。韩约持盾,步离持刀,尉迟恭挥舞直刀,遮护徐乐两翼,望楼之中,鲜血飞溅,这些王家残存锦衣家将的嘶吼惨叫声,充斥其间!
王仁恭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徐乐,突然起身,拍着自己颈项:“寒家奴,来取某人头便是!”
徐乐猛然抢上,直刀挥过,鲜血冲天而起,接着洒落,王仁恭人头已经滚落在地,他的无头身躯摇晃几下,轰然而倒。
血雨之中,徐乐神情冷峻,撇了撇嘴:“承你所命!”大业十三年孟春,王仁恭死。
第四百八十八章 杀王(七十七)
南商关内,已化为修罗屠场。方才还占尽上风的马邑兵将,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持刀者则是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的突厥青狼骑。执必思力此次孤注一掷,抱着必死的决心要用一场胜利洗刷耻辱,把性命都押在这场厮杀上。自家少王如此,部下士兵就更不敢怠惰。这些来自草原的弓刀健儿,在马背上发出一声声意义不明的嘶吼,随后用长矛捅穿马邑步兵的身体,或是挽弓搭箭,射杀关墙上手足无措的马邑官兵。伴随着一声声长啸或是狂笑,一名又一名汉家儿郎被胡骑夺去性命。马邑军将的认旗被青狼骑随手砍翻,残破的旗帜无力地折断于地,这面认旗所代表的军将就死在自己旗帜之旁,身上满是血污与伤口,一柄手斧劈碎头盔,嵌入这名军将额头。军将手中直刀已然断裂,前半截刀身不知去处,连着半口残刀的刀柄,依旧被他紧握在手中。
关内已经有多处冒起火头,火焰与烟雾让突厥兵更加兴奋,叫喊声也越发地响亮,如同庆贺狩猎成功的狼群。李世民的百余骑被城头乱箭射杀死伤惨重,直到突厥骑兵出现,城头大乱来不及放箭,才得以重整队形。不过对于这支队伍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长孙无忌顾不上身上箭创疼痛,打马来到李世民身旁急道:“二郎速随我突围,若是等到突厥人杀来,你我就都没命了!”
“辅机莫慌。且把人马整顿好,排开阵势。”
“就这几十人排开阵势又有何用?”李世民望着城墙的望楼,“就算要走,也得先看到结果再说。我说过,我要取王仁恭的首级,自然不能食言。若是徐乐杀不得王仁恭,某便亲自动手,否则这一趟不是白来了!”
长孙无忌急道:“可若是突厥人杀过来……”
“我意已决,辅机就不必多言了!”说完这句话的李世民就不再解释,两眼盯紧望楼不放,仿佛除了望楼内那场厮杀,再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在意。李世民有些话不便也不能对长孙无忌说出来。虽然之前从未曾与徐乐共事,也不知其人品性情本领如何。可是当他带兵杀来,看着徐乐与黑尉迟并肩夺关时,心中便是控制不住,荡起阵阵波澜。
神武乐郎君名不虚传!这等好男儿,方为大丈夫!若非自己追赶不及,李世民真想也随着徐乐杀上城头,靠着自己一张大弓为他开路,助他斩杀王仁恭。这才是大丈夫的行为!徐乐孤身一人敢以马邑郡守为敌,自己若是因畏惧突厥铁骑兵威狼狈而逃,又有什么资格和这位乐郎君结交?纵然可以逃脱性命,这辈子怕也是难以活得痛快。不管有多危险,自己都得等下去,等到徐乐与王仁恭之间,分个高低上下出来。这不光是两人之间的恩怨,更是布衣与世家之间的较量。虽然李世民自己也是世家子弟,陇西李氏家格纵然不及王氏,也是当今天下数得着的名门。可是他心中还是更支持徐乐这等寒门。父兄都认定这个天下只能由世家掌握,李世民心中并不认可。乱世将启,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若想逐鹿天下,首先便要有打破桎梏的胆量。否则又何必夺天下?连天子都能换,世家为何不能?他希望看到徐乐成功斩杀王仁恭,甚至比亲手斩杀王仁恭更令自己满意。如果冲上去的不是徐乐而是其他人,李世民这时候早已经提刀上城,到望楼内结果王仁恭性命。
正因为徐乐的身份,才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寒门子弟徐乐能杀世家子,就证明自己才是对的。这个天下即将大乱,所谓的规则都要被打破。这个江山总归该是有能者居之,不管世家还是长子,都不能再靠着血统出身天经地义坐享其成!若是看不到结果就走,自己岂不是白来一遭,就算是活着离开,又有何用?
执必思力这时也确实顾不上李世民和他的人马,而是专心忙着解决马邑兵将。南商关内王仁恭部下加上马邑本土军马足有几千人,若是防备森严再有名将指挥,自己纵然偷袭,也讨不得多少便宜。如今总算是打了个冷不防抢占先机,必须要借机扩大优势,让马邑兵失去战力。不管是和刘武周接下来的谈判还是未来执必部席卷边地,都有莫大好处。
这种时候自然是要集中兵力以强凌弱,把那些各自为战的马邑兵打垮。若是遇到阵型严整的部队就得先绕开,免得打成僵持,让马邑各部缓过神来,那样就麻烦了。接连吃了太多败仗的执必思力变得格外谨慎,尤其是心知徐乐就在城中,就越发怕输。虽然刘武周主动引执必部入南商,又把十三处军寨送上。可是如果被他顺利接收马邑军马,焉知不会转眼翻脸,与自己刀兵相向。听老父讲过,当日突厥千族大战之时,这等情形发生了不知多少,无数部落便是被盟友所攻灭,自己不得不防。必须让刘武周失去与自己讨价还价的本钱,才能彻底安心。刘武周一行人这时已经撤去盾阵,来到执必思力面前。刘武周感觉得到,身边军将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哪怕是那些平日忠心耿耿的护卫,这当口也多了几分怀疑乃至蔑视。云中不同于善阳,自己多年来以豪侠形象示人,让边地轻侠为自己所用,忠心于自己的军将多少也都带上了豪侠作风。若非如此,又怎会在王仁恭的金银财宝以及刀斧威胁时可以不动心志,舍命为自己晓力?这等人脑筋最是简单,认准的事不易更改。多年来和突厥人结下的死仇没那么容易化解,自己引突厥人入关,这帮人难免心生不满乃至轻视之心也属寻常。不过也没什么要紧,如今大势在己,日后慢慢收拾整肃,不怕这些人不听话。眼下真正需要小心应付得,还是突厥少王。
刘武周忍着伤痛来到执必思力马前行礼,执必也不下马,在马上微一还礼而已。冷声问道:“徐乐何在?”
“城头望楼之上,去杀王仁恭。”刘武周说话语气也是不卑不亢。自己这一行人很是狼狈,难免让突厥人小看,这群草原上的野狼,对弱者向来不会手下留情,必须在他们面前表现出足够的强大,才能让突厥人不至于生出轻视乃至吞并之心。翻盘的希望,就在徐乐和尉迟恭身上。只要他们拿到王仁恭的人头,执必思力就会知道恒安武人的厉害。哪怕突厥兵不来,只要自己杀了王仁恭,也能翻转乾坤。这样自己欠的人情多少还能小一些。“望楼?”执必思力的视线转向望楼,一直紧随在他身边的汉子,也把头转向望楼所在。这名大汉四十开外相貌平庸,与那些青狼骑兵并无甚分别。只是在帽檐上多了一束翎毛,迎风舒展甚是醒目。
阵阵人马喧嚣之声传来,城外恒安人马已经陆续进关。
方才趁着关内一片大乱的当口,小门神韩约已经开了关门,又让韩小六与步离先把罗敦以及玄甲骑请入关来。韩约虽然寡言少语行事低调,却非无谋之人。突厥兵马入关之事自己一行人事先一无所知,可见刘武周对徐乐也有戒心。乱世中人心难测,焉知其不会生出加害之意?再说徐乐与突厥人势不两立,不可能如刘武周一般与突厥人同流合污。双方反目乃是必然之事,必要有一支可靠人马在手,才能多几分把握。率先进入城中的,正是老族长罗敦以及玄甲精骑,而梁亥特部人马,则在关外护持着家眷。虽说罗敦指挥梁亥特部落更为得心应手,可是老爷子也得承认,不管是与突厥人厮杀还是震慑青狼骑让其不敢妄动,还是玄甲骑更为把握。
老罗敦一马当先打马入城,步离、韩小六一左一右跟在两侧。韩约快步上前迎候,罗敦问道:“乐郎君何在?”
韩约用手指向望楼:“乐郎君稍后就出来。”
罗敦点首,目光落向望楼。
李世民、刘武周、执必思力、罗敦,几方人马的注意力都落向望楼方向,也就在此时,就听望楼内传出一声雷霆般地大吼:“王仁恭死了!”
随着说话声,之见如同黑塔般的尉迟恭昂首挺胸阔步而出,在他身后,则是满身血污状如鬼神的徐乐。徐乐右手提直刀,左手擎一颗血淋淋的首级,待等出离望楼站在关墙之上,猛然将左臂高举,把人头举过头顶,任鲜血淋在自己头上、身上,高喝道:“王仁恭首级在此!”随后举着首级一步一步走向马道,朝着刘武周缓步而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 杀王(七十八)
徐乐走出望楼,在后面则是低头耷脑,已经解去兵器的何欢。他身上捆着一条粗绳,绳索另一端则握在尉迟恭手中。随着尉迟恭前行,何欢就得快步跟上,否则便要摔倒。站在城头之上徐乐放眼望去,但见关下此时已是一片狼藉。此时战事并未结束,突厥兵依旧在杀戮马邑兵,马邑兵以及少数王家家将也在拼死抵抗。纵然不敌,一时间也不至于被斩尽杀绝。喊杀声、惨叫声以及兵刃碰撞声此起彼伏。刘武周此时已经上了一匹坐骑,身旁左右有数十名恒安甲骑护持,再外一层则是执必部青狼骑兵。执必部少主执必思力立于马上,此时也正看向城头,两人目光于空中碰撞,爆起无数火花。
一行三人来到马道旁,徐乐并未急着下城,而是冷冷看着眼前景象。
刘武周的手段,就是勾结突厥?
徐乐陡然一声大喝:“神武徐乐,已将王仁恭斩首!特将首级,送于刘鹰击!”
随着这一声大吼,徐乐将手中人头朝着刘武周飞掷而去,自己则迈开大步冲下马道,向着罗敦一行人快步走去。自始至终,徐乐都不曾认为自己是刘武周的部属。阿爷曾讲过当日五胡乱华群雄逐鹿时,群雄之间如何相处。有能上将率部众来投,虽有上下之分,却无尊卑之别,关系更类似于主客。宾主投缘便可共谋大事,若是不能相得则各走各路好聚好散。主公固然要为客将及其部下提供粮草、财帛,客将及其部下也要为主公厮杀冲锋斩将夺旗,彼此之间互不相欠。自己与刘武周便是这等关系。固然刘武周为徐家闾的乡亲提供了粮食,可是自己也为刘武周立下赫赫战功,与执必部青狼骑浴血厮杀几乎陷于阵中,如果没有这份勇力战功,恒安的粮食又岂是那么容易吃下?本来自己就觉得刘武周格局有限难成大事,不愿与其相处。如今他更是干出勾结突厥出卖祖宗的行径,自己定不能与其同流合污。杀了王仁恭,天大的人情也都还完,今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各走各路也就是了。
他这一声吼让原本喧嚣的战场,有了短暂寂静。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向徐乐以及他丢下去的那颗人头。固然从徐乐出关那一刻,大多数人都知道王仁恭凶多吉少。但是王仁恭手下心腹嫡系,难免心存侥幸。毕竟王仁恭身份不同于普通人,太原王氏并非好相与角色,树大根深影响巨大。在马邑奈何不得刘武周,但是他日刘武周若是兵出马邑争夺天下,王氏有得是办法对其进行刁难牵制,足以搞得刘武周焦头烂额。若是为了他日大业,今日暂且对王仁恭手下留情,也是情理中事,毕竟一颗人头看不出归属。
可是徐乐这句话,彻底粉碎了众人最后的希望。王仁恭死了,自己的靠山倒了。再厮杀下去又有何用?又为谁拼命?
只听几声兵器落地之声,却是几个马邑军将丢下了军刃,随后跪倒在地,高声叫道:“我等愿意归降刘鹰击,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望鹰击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