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来和孙通不假辞色,但是对这名家奴出身的军将,何欢还是有一份欣赏。
孙通先以弓弩攒射,接着就毫不停顿的以三百步战甲士列阵而击。就是要以最大的突然性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让刘武周前军彻底混乱崩溃。哪怕何欢在场,也不能做得更好。地字六寨的中垒第五营甲士,在中垒诸营当中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战力颇堪称道。
所以何欢一见到孙通出击之势,就觉得刘武周的前军怕是支撑不住了。纵然马邑土著军将对着王仁恭有抱团保持实力之举,但毕竟是王仁恭麾下。要是孙通将刘武周这数万军民搅乱了他们却不出击,最终让刘武周安抚好部众,集结精锐,将孙通所部斩尽杀绝,他们如何对王仁恭交代?那就是真的撕破脸和王仁恭成为仇敌了!
马邑土著军将的全部盘算,就是在王仁恭这颗大树下,保存好他们的实力,始终为马邑一郡的主人,将来说不定再借势更进一步。在王仁恭仍然屹立不倒之际,他们对王仁恭号令,大体上还会打些折扣的遵从,这折扣打得是多是少,就看当时情势了。可不是要现在就和王仁恭破脸!
当王仁恭势力摇动之际,马邑鹰扬府的土著军将,也会毫不犹豫的弃他而去。隋末之世,世家相争,而这些大隋建立起来的军府,同样也变成有各自心思的实力团体,择主而事,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何欢在马邑鹰扬府军中,也以决断明快著称。当下就已经下令摇旗吹角,传令各处军寨出击。这几万云中军民崩溃,要是能收降其中最为精锐的那些恒安兵,难道王仁恭还想让他们吐出来不成?
旗号已动,角声响彻。近处军寨射士被号令而上寨墙,远处军寨甲士调动,只待出阵发起冲击。
但却没有想到,短短一刻工夫。孙通麾下三百甲士就被迎面摧破,那徐乐突阵破军,一举就将孙通擒下!
刘武周麾下数万军民没有混乱崩溃,倒是地字六寨中数百马邑鹰扬兵崩溃逃散,自相践踏,惊呼喊叫之声响成一片!
而数千恒安鹰扬兵,数万云中百姓,在驰道之中,早已严阵以待。数万长矛如林树立。要是这个时候何欢指挥各营冲下去,只怕最后伤亡惨重的,反倒是他们马邑鹰扬兵!
何欢目光一直死死的盯着远处徐乐的身影。
这等人物,何欢老于军中,见过多少英雄人物。如此乐郎君,却还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等人物,生逢盛世,那是要为君王领十万铁骑,横行塞外,封狼居胥,为君王赢得胡族口中撑犁大单于之名。生于乱世,则可横行天下,为主上争问鼎之轻重。怎么就屈居在刘武周麾下了呢?
而王仁恭怎么又得罪了这等人物,让徐乐在神武将他暴打一通,然后现下又为前锋,引数万云中军民直抵王仁恭面前?
这个问题何欢转眼间就不去想了,只是瞪大眼睛,死死看着数万云中军民动作,看着刘武周的旗号。
看这几万人马,到底是来投降,还是想将这驰道重重军寨关卡打通,杀入马邑郡腹地,与他们一决生死!
视线当中,一个人影从玄甲骑中逃出,被亲卫接住,翻身上马,加入了四下奔溃的潮流当中。
何欢认得分明,这正是孙通。徐乐一举将他擒下,随手就将他放了!
而徐乐麾下那些黑甲骑士,也不入已然放弃抵抗的地字六寨,潮水一般的退了下去,收拾死者,扶起伤者,在号角声中,转而继续向南。只留下一地的血腥狼藉。
而在玄甲之后,在云中百姓的欢呼声中,刘武周的旗号也向南而动,可以清楚的看见恒安甲骑护卫着刘武周也跟随向南而行。
原来用以戒备两翼的恒安鹰扬兵,拔起了架在地上的大盾,背负在背,随之南进。接着数万云中百姓,仍然长矛指天,向南涌动。这哪里像是乞降之军,这简直就是前来攻城拔寨决战疆场的数万虎贲!
可何欢知道,刘武周带着几万军民而来,真的不是来决战的。
原因再简单不过,这几万军民之后,没有辎重跟随。最多有一点随身干粮,能支撑他们几日?而且就这样将自己几万人都陷入一条驰道之中的险地,面对周遭群山上重重军寨。这实在不是打仗的样子。
有这几千恒安鹰扬兵精锐,去哪里不行?为什么非要带着几万累赘的百姓,一定要到王仁恭面前请降?
何欢摇摇头,不想再去琢磨这个只会让人头痛的问题了。
十几名旗手号手还在呆呆的看着他,何欢摆手下令:“鸣金,各处守军谨守营寨!另各将拣选精锐,分途去往南面山口商关!汇合王郡公的人马,挡住出山道路!”
苏平安讷讷的问道:“这是……”
要打的话,在这里打就是。何苦还要赶到南面挡在刘武周面前?
何欢没好气的瞪了苏平安一眼:“要是真让这几万人冲到王郡公面前,真请降就变成了杀王郡公,到时候刘武周就活过来了!咱们宁肯为王郡公效力,也不能屈居刘武周之下!”
第四百三十九章 杀王(二十八)
飞骑如电,疾驰而至,雪尘只是在这些骑手身后卷动,拉出一道道雪雾。
这些骑手,正是王仁恭麾下往来传令之士,这个时候王仁恭连马邑越骑都有些信不过了,全都从锦衣家将中抽调。
这些锦衣家将,平日里纹绣着身,趾高气昂。现下却是满身雪泥,神色惶恐,哪里还能看出王家心腹亲卫的样子?
数名骑手,一直奔向南面山口处。直到看到眼前出现了一道关墙,当先骑手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关墙两翼,都有军寨遮护,寨墙上守军已经张开了弩矢,箭簇森寒,精光耀目。那当先骑手嘶声大喊:“某乃中军旗牌!有要紧军情回报,让开道路!”
军寨之间,关墙之前,驰道之中已经密密层层的布满了鹿砦。早有值守之士挑开了鹿砦,而关墙前关壕也放下吊桥,这几名骑手直直穿过鹿砦吊桥,一头扎入了关门之中!
此间就是南面商关,这条穿行在群山之间的驰道南面出口,过了此关,就是马邑腹心之地,沿着宽阔桑干河谷,可以直抵善阳城下!
所谓商关,自然就是针对行商征税的关口了。虽然和草原部族征战不休,但是马邑郡和草原部族的通商却从来未曾停止过。草原部族需要汉地的粮食,食盐,铁锅,布帛,甚而精利的兵刃器械。而汉地同样需要草原部族的马匹,皮毛,牲畜。
这条驰道,不仅是战时大军转运之途,双方争夺的要点。也是平日里商队往来的重要孔径。设立商关征税,一年下来,至少有数万贯的财货收入!
原来这座在南面山口的商关,不过就是一个聚落模样,屯有两百余名鹰扬兵,再加上常驻此间的税吏。还有供应往来商队食宿所用的简陋建筑。因为突厥入寇阴影始终存在,所以此间最后没有发展成一个繁盛的人口聚居之处。
在决定将刘武周死死堵在南面之后,此间终于建立起关墙,将驰道彻底封锁。并挑挖了壕沟,布设了鹿砦,并设立子寨遮护关墙。
这可以说是最后一道防线了,要是越过此间。号称投降的刘武周说不定就会摇身一变,席卷整个马邑腹地,而他王仁恭却要仓惶败逃!
而王仁恭,此刻就站在关墙之上,按着垛口,呆呆的看向北面群山之间。
在王仁恭身后身侧,尽是各级军将,幕僚佐吏。人人都是神色不安。而在关墙上关墙下,则是密布守军,人人全副武装,随时准备应战。马邑越骑也从南面一队又一队的开来,一旦开到,坐骑就立刻被引去休息饮水,而马邑越骑就席地而坐,只等号令随时出击。
北面群山之间,已经能听见如闷雷一般的轰鸣声卷动,隐隐传来。雪尘弥漫而起,在群山之上,有如形成一道白色的雾障。
不必说这是数万云中军民,穿行群山之间引发的景象!
地字六寨正当狭窄之处,而孙通又是忠心耿耿。应该会奉命出击罢?五百甲士,怎么也能扰乱数万猬集在山道之中的云中军民,那时候那些马邑军将,难道还敢不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