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苑君玮听得糊里糊涂,但尉迟恭语气里面的悲凉意味,连他也听得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尉迟恭这般灰心丧气?现下恒安鹰扬府全军俱全,勒紧裤腰带也能再转战个把月,转而南下,说不定还有击破王仁恭的机会。可现下从刘鹰击到尉迟恭,全都是这般模样,白白在这里耽搁时间,入娘的一个个都变成了其他人不成?
尉迟恭又举起酒坛,苑君玮再不阻止,站起身来狠狠一紧甲绦:“入娘的那徐乐都比你们有骨气些!黑尉迟你就醉死也罢,某上去跪在刘鹰击面前,他要不下令南下,某就不爬起来!”
尉迟恭咕咚咕咚只是灌酒,随意摆摆手,示意苑君玮尽管请便。
苑君玮举步要走,又僵住了,侧耳倾听,疑惑的问道:“营门口的声音?”
尉迟恭一下就跳了起来,这个时候,哪里还看得出半点醉后模样?一步就抢到箭口处,向外张望,就看见营门口处灯火缭乱,更有小小的人影在那里涌动。
苑君玮也抢了过来:“执必部杀回来了?”
尉迟恭浑身又放松下来,懒洋洋的转身便回:“准定是那些乡兵箭手想回寨子去了,在营门口生事,入娘的放走了就算完,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做甚!”
苑君玮看着尉迟恭的身影简直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他们一走,军心就散了!快去弹压!”
尉迟恭看了苑君玮一眼:“让他们陪着咱们一起死?往日就没多少好处给他们,现下还要这般,没这个道理啊……”
苑君玮气得直想窜上前去给尉迟恭脸上一拳,但掂量身手,这厮醉了只怕打自家也是绰绰有余。只有恨恨越过他,出了这间斗室,沿着烽燧内的石阶就要冲上去请动刘武周和苑君璋两人,赶紧将这乱局弹压下来,无论如何,恒安鹰扬府不能散!
一旦散了,就什么都没了!
石阶之上,刘武周和苑君璋已经在亲卫簇拥下,急急而下,苑君玮迎住,还没说话,苑君璋就劈头问道:“尉迟恭呢?”
苑君玮哼了一声:“只是抱着酒坛子,任事不理!”
刘武周眼中波光一闪,摇摇头:“且不理他。”
苑君璋一点苑君玮:“快召集亲卫甲骑,赶去营门口处!”
想了一想又补了一句:“某随你去,鹰击在这里守着!”
苑君玮干脆领命而去,苑君璋也跟了上去。刘武周放缓脚步,看着两人背影,然后就慢慢转向尉迟恭所在之处。
斗室之内,尉迟恭仍然在一碗一碗的喝着酒。
刘武周看着他的身影,终于开口:“黑尉迟,你欠某的,这辈子都还不干净。你也对着亡父亡母,许下血诺。”
尉迟恭身形僵住,突然狠狠一掌,酒坛顿时粉碎!
第四百零六章 南下(一百一十五)
烽燧之中,各人各怀心思,有人在暗中筹谋,有人看破却无法说破,有人却蒙在鼓里,只是焦躁万分。
但在营门口处,所有人一时间都僵住,只因为徐乐突然站在了营门口!
徐乐现下在恒安鹰扬府中威名,一时无两,原因无他,实实在在就是打出来的。说起来徐乐是个难亲近的人,倒不是徐乐性子暴躁高傲什么的,而是他那副翩翩佳公子模样,哪怕在血腥战阵中,也是超凡脱俗,挥舞兵刃,倒有晋人敷粉郎君轻舞玉如意一般的况味。
对于边地这帮粗汉而言,这样的乐郎君实在有点格格不入。大家都是粗豪汉子,拿酒当水喝,说话不带脏字似乎就难成言,也从来不大在意自家形象,冬天寒冷,几个月不洗澡,一身泥垢也浑然不当回事。
当这乐郎君白氅飘舞,剑眉修目若画,身边还跟着一个栗色秀发飞扬的胡族小丫头。这叫人怎能亲近得起来?
对于这点,徐乐表示很冤枉,这副相貌是爹妈给的,自家爷爷从小管得严,要是嘴臭老大棍子追着满村闾打,才养成现在这般模样。而才出徐家闾,就遭逢这么多事情,上千人的性命沉甸甸的压在自己肩头,也不会没事就找人开开心心的赌酒。
恒安鹰扬府上下难以亲近自己,也就罢了。
虽然有些疏远客气,但对这乐郎君,大家还是真真切切的敬畏!徐乐和他的玄甲骑,隐然也已经是恒安鹰扬府内巨头之一。今日这些各寨乡兵箭手,也是看见徐乐领玄甲骑在外巡哨,这才瞅准时机,准备夺营而出,真要闯出营去,想必这位乐郎君也不会再费大气力来将他们追回来罢?
可现在,徐乐偏生就站在了营门口,身后还跟着数十玄甲骑,人马都在喘息,显然是听见营内骚乱,匆匆而来,恰恰在这个时候堵住了大家!
徐乐目光扫来,也不见得又多凌厉,但所有人都忍不住垂下头来,一声不吭。连适才那理直气壮的焦牛儿都涨红了黑脸,回头朝曹无岁那里望去。曹无岁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徐乐是真没料到,今日会发生这般事情!
军心士气是在低沉瓦解,但恒安鹰扬府上下,包括这些乡兵箭手,都是过惯苦日子的。而且边地男儿,忍受酷烈的环境还有强悍的突厥铁骑已经成了习惯。只要军将统帅拿出法子,他们还是会跟随他们信服的统帅,继续死战到底,直到最后一粒粮食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用尽!
刘武周统恒安鹰扬府四年,抵御突厥,血战到底。其间建立起来的威信恩义,实在是太过于厚重!
就算是徐乐自己,不也是感念刘武周遮护马邑郡的恩德,一直在麾下为他效力,而且几次血战,都豁出去性命了么?
只要刘武周肯站出来,咬牙决定带领恒安鹰扬府和王仁恭血战到底,相信数千恒安兵,甚或大部分云中百姓,愿意陪着刘武周拼到最后一口气!
而刘武周和苑君璋,甚或那位尉迟恭,一时间都看得出消沉气象来。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了。
这几人心思,徐乐不愿意多说。也不愿意多去猜测。这也是爷爷教导的,老去揣摩别人心意,不是男儿所为。任何事情,只选自己觉得对的去做就是,别人如何,哪里犯得着去夺想?
徐乐还不想丢下这数千和自己并肩血战的边地男儿,不想丢下这些忍饥挨饿的云中百姓。
所以徐乐留在了军中,并且身体力行,每日巡哨,一如既往,只想鼓起恒安鹰扬府的军心士气!
直到在冰冷的寒风中,看到营门口处灯火缭乱,骚动声隐隐传来。徐乐急急打马回返,就看到营门口在自己面前打开,看着数百上千人马在自己面前鸦雀无声,垂下头来。
徐乐自嘲的一笑,看来自己威望,还远远不如刘武周啊。这些边地汉子,还是想走!
一把尖利的少年声音陡然响起:“入娘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想逃是不是?弃军而走,都是死罪!一个个熊包软蛋没骨头!”
骂出声来的正是韩小六,他在人堆之中就想策马朝前窜,还好身边人知道厉害,死死挡住了他,急得韩小六在马背上踩镫站起身来,还要接着骂个痛快。
焦牛儿吃不住骂,抬起头来:“刘鹰击都缩在烽燧里不出来,难道要咱们就在这里等死不成?那还不如死在自家寨子里!咱们是走了,可粮食也全丢下来了。就当我们失了义气,还有下辈子的话,咱们磕头请罪!”
韩小六骂了一句:“入娘的谁要你们磕头!六爷爷只跟好汉子说话,怂包软蛋有多远滚多远!”
这韩小六,嘴上从来没有把门的,当真是杀伤力十足,什么样的仇恨都能拉得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