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袭大声询问:“情形如何?”
他麾下一名队正也大声回答:“数了一下篝火,若不是虚张声势的话,怎生也有两三万人规模。”
陈袭哼了一声:“刘武周带两三万人来打仗?不等啃开我们这些寨子,饿都饿死了。还打个屁的仗!”
队正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他若是驱百姓以填沟壑,要拼开我们这些寨子呢?”
寨墙上军将士卒都打了一个寒噤。
驱百姓以填沟壑,用人命蚁附换打开对手防线。这是战场上最为残酷的景象。若是真到了这种地步,就代表马邑一郡,这场战事要打到全郡彻底毁灭的程度。而刘武周的恒安鹰扬兵,也再不是大隋经制之兵,而是失却了所有约束,所有道德底线,走到一处就毁灭一处的恶魔队伍!
大隋立国之前,这样惨酷的景象比比皆是。但大隋立国数十年,这些记忆都逐渐远去。新成长起来的军将士卒从来未曾见过,没想到这个时候,毁灭所有一切的恶魔,也许又将卷土重来!
陈袭微微有些迟疑,怔怔摇头:“刘鹰击不至于如此罢……”
队正哼了一声:“那他带着两三万累赘前来做什么?他可没粮食养这么多人!”
陈袭只是不语。
那队正又问了一声:“苏郎将那里如何说?”
陈袭身上犹带霜痕,正是才从营将那里回返而来。在刘武周的大队出现之际,各处军寨的守将,就纷纷赶往上官处回禀情形,讨要方略。
陈袭脸色难看,重重哼了一声:“入娘的能从他那里讨到什么方略?除了驱使咱们,抓百姓修寨子还算卖力。打起仗来他算个屁!到他面前走一遭,吓得话都说不囫囵了。只说已经遣人去回禀郡公,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其他人还在他那里等着,阿爷觉得气闷,自家就转回来了,省得看着他那张贼脸就气!”
陈袭资格老本事硬,脾气也桀骜。虽然王仁恭改弦易辙,接好他们这些老马邑军将,但宁愿提拔其他人也不愿提拔于他。原来是个旅帅,现下还是旅帅。
他口中那位苏郎将,就是才被王仁恭夸奖的此间中垒第七营营将叫做苏平安的。在他那儿走了一遭回来,看来没讨着什么好,回答麾下询问,口气也是极坏。
看陈袭这么一副不忿模样,这队正反而不敢言声了。
陈袭却问道:“遣人出去哨探了么?苏平安这贼不敢有所举动,你们都是老卒了,不知道出去巡一番,捉几个活的回来,这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队正叫起了撞天屈:“旅帅,咱们寨子里面可没有马军啊!这怎么出巡?遇见恒安兵,跑都跑不回来,都是跟着你多年的老弟兄,你就舍得让他们送死?”
王仁恭虽然开始结好老马邑军将所领各营,但还是有防范之策。边地马多,就是步军中垒营,也能有数十骑马军。王仁恭将这些马军都收走了,加入自己牢牢掌控的马邑越骑当中。现在这些守寨中垒各营,全都变成了纯步军。只能稳守自家军寨,少有出击之力。让他们这些步军夜间出巡,这可是送死的活计,王仁恭又不是得军心如此之深,大伙儿何苦早早就去拼命?
看看陈袭脸色,这队正又摇头道:“换了其他人马在当面,咱们出去也就出去了。这可是恒安兵!入娘的烽火还在烧,上万突厥人南下,转眼间就给恒安兵打退了,转头又是几万人规模顶到了咱们前面。这些人可是厮杀的好手!说不定就在暗处等着咱们,多少年的弟兄了,平白少了几个,旅帅你也看不过去不是?”
恒安兵本事,除了突厥执必部之外,现下就是近在咫尺的马邑兵最是清楚。这可是不折不扣一支悍卒组成的队伍!现下更是又被王仁恭逼得有如困兽。在寨子里面稳守,大家还有点底气,出而巡哨,和这些恒安兵在暗夜中互相搜索搏杀,这些马邑老卒都觉得胆寒。
陈袭摇摇头:“某和亲卫,还有几匹马,某这就带着人出去哨探!”
话音方落,陈袭就下令让亲卫再度备马,转身就要下寨墙而去。
那队正追了上去,在寨墙之下一把抓住陈袭:“入娘的你疯了!某跟了你七年,可不想看着你在这里死!”
陈袭回头看着那队正:“万一刘武周真的要驱百姓蚁附攻寨呢?不查探明白,如何放心?要是刘武周真要如此,就是冲到王郡公面前,也要他赶紧出兵,与刘武周一决!这是几万条命!别忘了咱们都是马邑之人!”
看着陈袭绷得紧紧的面孔,那队正咽了一口唾沫,无奈的摇摇头:“入娘的这都是些什么事情!这王仁恭,直不拿咱们马邑人的性命当是性命,咱们郡里摊着这么位郡公,也是祖上几代都没积德!”
陈袭苦笑一声:“换了哪里,都是一般。这世道乱了……咱们就是那些大人物的膏血而已!”
亲卫们将几匹坐骑匆匆又整理了一番,喂了几把精料,牵着坐骑而来。陈袭翻身上马,拍拍坐骑颈项:“老伙计,咱们再走一遭!”
那队正一把推开一名亲卫,抢过缰绳翻身上马。陈袭斜眼觑着他。那队正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某翟磊也是条汉子,不就是拼命么?入娘的算得了什么?”
陈袭哈哈一笑,大声下令:“开寨门!”
火把光芒照耀之下,寨门吱呀打开,陈袭几骑,风也似的卷了出去,转眼之间,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杀王(七)
数十骑踏破宁静的夜色,直直而向王仁恭所在大营而去。
在前引导的,都是大营中出而巡哨的人马,中间夹杂数骑,放开马蹄,溅起雪尘高速而进。
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已极,毫不顾惜的催动着坐骑,战马喷吐着长长的白气,温热口沫四溅,一匹匹都跑发了性子,在这暗夜之中,蹄声如雷!
沿途巡哨的马邑越骑见到这般景象,都赶紧让开道路,或者就追随其后,直入营中,也急着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转瞬间到了营门口,看守营门的马邑兵早就将营门打开,将他们引入内来。
内营营门也打开了,王则引着王家家将披甲策马而出,远远就亮出了火把,马上家将俱都张开弓矢弩机,王则披甲站在前面,大声道:“止步!夜中不得冲撞主帅大营,违者当斩!”
王家之人,护卫着王仁恭顶在一线扎营下寨。上下都提着一颗心。生怕军中生变,要知道在善阳城下,也闹过一场大乱子,差点就迫得王家人弃了马邑而走!
今夜陡然间就是蹄声如雷,直入营来,王则立即召集戒备值守的家将,迎出营来。稍有不对,就要护卫着王仁恭离营而走!
数十骑立刻停下脚步,推出几骑。当中一人正是才被王仁恭许了十二卫将军号的那苏平安。他已经没了白天的得色,一脸焦躁紧张,马上行了一礼还没开口,王则就抬手道:“苏将军随某而入,其余人等,全都出去巡哨!几千大军在这里,能有多大的事情?亏你们还是马邑精兵,看看自家成个什么模样!”
数十骑直入营中,已经惊动营寨军马,这个时候再大惊小怪的在此间询问,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情来,就赶紧将苏平安引入才是正理!
看到苏平安,王则一则松了一口气,看来不会是军中生变。二则却也意识到,前面真的出事情了!不然以苏平安的性子,哪敢夜中来打扰王仁恭的安眠?
十余名家将上前,将苏平安一裹便走,直入内营。王则却没跟着进去,只是带着其余家将,先迫了这些马邑越骑再度出营巡哨,自己又在营中到处巡视弹压了一圈,让刚才想出营看看动静的军中士卒都缩回帐幕之中继续睡觉,这才留人值守,自家退回中营而去。
这个时候,苏平安已经被迎出了被锦缎围帐遮挡起来的内营之中。
内营之内,灯火通明。一条铺了碎石的道路,直通向王仁恭的大帐。道路两侧,都竖起了木杆,木杆之上,绑着火把,这些火把都是被上好油脂浸透了的,不知道还混入了什么香料,内营之中,将数千军马混杂在一起的古怪味道全都压了下去。
火光将这条小道映照得通明,可以看见两侧隐隐有数十家奴在值夜。这些家奴准备着各种样的器具,只是防着王仁恭夜中醒来,呼茶要水,更衣沐浴只需。一个小帐幕内还传来食物的香气,几名厨丁守着炉火,随时为王仁恭准备着宵夜。
人在此间,只觉得意气全消。就算拼出个十二卫将军号又能如何?比之世家气象,实在是天地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