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必贺从箭口处看到这个场面,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榻上被一众人围着照顾的执必思力,这个时候开始喊他:“阿爹,阿爹!”
执必贺悚然一惊,原来剽悍汗王姿态一瞬间丢得干净,又变身回了原来那个慈父模样。两步就赶了过去:“我儿,如何?”
一名浑身裹着皮子,这些天连轴转照顾青狼骑病人,累得脸色又青又灰,被执必部掳掠而来的汉医揣揣不安的道:“少王其他伤势倒是不妨,骨头折断处也上了夹板,伤处也都上了药,就是有些发热,这……”
执必贺看着执必思力,自家这儿子脸色潮红,伤处上了夹板,缠了布条,裹得跟粽子也似,睁开眼睛,竭力想坐起来。
这副场景,差点就让执必贺的眼泪掉了下来。他们兄弟二人戎马一生,打下执必部如此基业,但也就执必思力这样一个继承人。虽然执必思力好汉人风物,不太像草原儿郎。但是执必贺也从来没强迫他什么,总想着日后能磨炼出来。平日里看着执必思力这潇洒可喜的类汉家子模样,执必贺还觉得颇为欣慰。
这么辛苦打出来基业,不就是让儿子享福的么?
可是现下,自家儿子却变成了这般模样!本来以为这次只是冬日深入,只是示强举动,刘武周应该识趣,双方不会有什么大战,才让儿子为前锋历练他一下,却没想到,刘武周下此狠手,不打痛刘武周,看来他还认不清局势。不杀了刘武周那个先锋叫什么徐乐的,难以了此恨意!
执必贺按着自家儿子肩膀,让他继续躺下,温言安慰:“思力,你安心歇着就是,一切都有阿爹我,必然帮你报仇雪恨。”
执必思力还是挣扎着想坐起:“阿爹,当心那个徐乐,当心那个徐乐……”
执必贺不住点头:“一切有阿爹,一切有阿爹。”
好说歹说,将发热得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执必思力按下去。执必贺起身之际,眼眶已经有些红了。他平复一下情绪,走开一些,挥手让医士们继续照料执必思力,自己转向一直候命的掇吉和失巴力。
“那些小狼崽子挨完鞭子,让他们整军点兵,准备进击!将那什么徐乐,擒回来见我!”
掇吉和失巴力都点头领命,掇吉追问一句:“谁领兵马?”
执必贺哼了一声:“就可尔奴吧,看看他的本事!”
青狼骑百人队就是基本建制,而能出一百战士的户口,也是一个经济单位,百夫长同样也掌握着这个经济单位的全部权力,族长之下,分封而建。临战之际,凑齐数十上百个百人队,由执必家之人率领。需要调拨千人规模的时候,就在百夫长中选拔资历深能力强之人为统帅。
失巴力应命,转身而去就通知他儿子去了。
执必贺又想了一下,对掇吉道:“拔卡还撑不撑得住?”
掇吉迟疑,拔卡岁数不小了,将执必思力救回来,又挨了一百鞭子,实在是元气大伤,最好能将养一阵。但是拔卡随执必思力出征,现下少王还浑身是伤的躺在榻上,这求情的话,如何能说得出口?
执必贺停顿一下,冷冷道:“挨完鞭子,让他滚起来,他好歹和刘武周前锋照过面,让他辅佐可尔奴,要是再有一点什么闪失,让他也不必回来见我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逼迫(七十六)
一场惨败,一顿鞭子,似乎打醒了在雪原上冬眠也似的执必家青狼骑。一时间,整个营地,都已经扰攘起来!
可尔奴已经披挂整齐,一叠连声的各种命令传递下去。虽然挨了二十鞭,对于这个高大的有高加索血统的汉子而言,真的如同挠痒痒一般,浑若无事。
可尔奴的号令之声,响亮凶厉,一道道的传下去。老军奴之子,从小就在战阵中长大,又一直作为执必贺的亲卫百夫长,日日受执必贺执必落落这样的人物熏陶。这些命令都有条不紊干净利落!一名名青狼骑亲卫奉命上马而去,将号令传出去,整个营地也随着这号令骚动起来,被点调到的百人队,全都开始准备束装,待命出击,整个营地,一时间又充满了战意和杀意!
可尔奴的号令很简单,执必思力十一个百人队致败。他也同样点十个百人队再度迎上去,扫荡敌人这支精锐前锋。不用奴兵辎重,一次合战,打垮他们就走,省得遭遇敌人后续大队被缠上,平白多增添伤亡。
对于可尔奴而言,其实抽调五个百人队就觉得足够了。兵多累将,十个百人队行军队列就老长一条,指挥起来反而不甚便利。
至于敌人,可尔奴私心觉得,是执必思力太过无能了一些。这少族长,从小耽于享受,虽然习武练射,可是没有多少次死战经历,这些本事不见得能使出三成了。而又很少和青狼骑一起嚼冰卧雪,千里而击,没有这些同生共死的经历,没有带领这些青狼骑打出一场又一场胜利,甚或跟他们一起仓皇败退,互相裹伤,如何能让麾下儿郎安心从命,牢牢的控制住军马?
虽然给了他千骑精锐,数百奴兵,但是真正使用起来,可尔奴真怀疑在执必思力手里,能不能发挥出三成的威力出来。
对退下来败兵的询问,也证实了可尔奴的想法。执必思力对大军的控制指挥,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压不下麾下军马,哨骑都未曾派出,在壬午寨中塞了太多人马,大家一起偷闲躲懒。结果被人摸上来放了一把火。从山道增援,自己鲁莽的又身先士卒,结果被从断崖上扔了下来。引得全军崩溃,然后敌人再不依不饶的以重骑直捣大营,最终败得不可收拾!
要是执必思力是可尔奴自己的麾下,八个脑袋都已经被砍下来了。但是现在人家是少族长,什么话也只能藏在心里。
这股打败执必思力的敌人,的确是精锐敢战。但是也人数不多,经历一场血战,如此大捷,总要喘口气,而且也有伤损。可尔奴真的觉得五百骑,一次合战就足以重创对手,找回点场面来。
但是执必思力千骑致败,自己带五百骑回去就是一场大捷,这少族长的面子朝哪里放?老汗又是个疼爱儿子的,到时候说不定心里还对自家有什么想法,就不找这个没趣了。
带领千骑就千骑也罢,反正大家在这营地当中也是挨冻,不如出去走一遭也罢!
转瞬之间这些号令就传了出去,可尔奴满意的看着营地中顿时动作起来,一派求战心切模样,点点头搓着手回头看着身后坐着的拔卡:“叔叔,侄儿分派,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拔卡就坐在可尔奴的营帐之中,一脸委顿模样,垂首不言不语。
连伤带冻,又是一百鞭子,还要被执必贺驱赶上阵。谁都知道,这是心痛自己儿子。拔卡特地派去辅佐于他,最后回来的却是一个伤成这样的执必思力!
也亏得拔卡是老军奴出身,执必贺最后还念了一点旧,换了任何一个人,都要被执必贺下令,用五六匹健马扯一个四分五裂!
拔卡虽然年岁不小,但筋骨向来如铁打的一般,这样折腾下来,只是委顿了一些,居然还能坐着。
可尔奴发问,拔卡好一阵才抬起头来,满脸茫然:“你只管分派就是,我听号令,要我做什么?为前锋死兵么?”
可尔奴叹息一声,低声劝慰:“叔叔,不必这样,老汗还是念着叔叔情分的,立一场功劳,也就遮过去了。我是叔叔看着长大的,岂能让叔叔去为前锋死兵,叔叔到时候在后阵歇着,什么功劳,都有叔叔的一份。”
拔卡仍然一副茫然模样,缓缓摇头:“我当为死兵,我没将少族长照料好。我负了老汗所托。”
可尔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位老军奴叔叔,不成家不蓄财,一心只为执必家卖命。如此境遇,哪怕忠心如可尔奴这种军奴二代,也觉得微有不平。
这样的少族长……真要让他为执必家的大汗……
可尔奴微微摇头,似乎就是要将这样的想法甩开。只是略微一想,都觉得满背都是湿凉的冷汗。
就在这个时候,营地当中传警讯的号角响动!
牛角号吹出尖利而短促的声音,只是在营地当中回响!